Same Stories, Different Narratives
Doub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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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能聽過成千上萬首情歌,但不會阻止你被下一首情歌感動。」
從擔任鄭宜農和 HUSH 的樂手到走向幕前,The Crane 在首張專輯《TALENT》和《鶴園》展現了對黑樂語彙的全面巡禮,無論 R&B 的都會風情、新靈魂樂的深層律動,或是嘻哈的街頭能量,他都能信手拈來。可是在技術與審美觀的長征之後,The Crane 開始質疑如果只是證明自己做得到,那下一步到底要去哪裡?以「同樣的故事,不同的敘事」為題的《Same Stories, Different Narratives》,就是這個問題的答案。這一次,他不再只想當那個「什麼都會」的音樂人,而是選擇直視自己的矛盾與脆弱,將「反派」的自己置於主角位置,讓那些不被理解、甚至被誤解的情緒有了出口。從 Prada 大秀上的惡人演員模特兒,以及日本漫畫《貓之寺的知恩姐》中「就算是再好的人,只要有好好地在努力,在別人的故事裡也會變成壞人」得到靈感,面對人生不同際遇,The Crane 放下永遠沒有解答的對錯。本次,The Crane 接受 Apple Music 的專訪,親自解說這份由恨到愛的劇本,朗誦出心領神會的釋然與感動。
第二張專輯之於自己的升級
「剛開始寫《Same Stories, Different Narratives》時蠻不順利,我一直想定出很確定的風格。」The Crane 回憶這次創作的起點:「大家常說第二張專輯是個坎,會不知道該突破多少、保留多少原本樣貌,或是否要考量觀眾熟悉度。」與製作人海大富討論後,The Crane 意識到:「在第二張專輯就急著做 90 度轉彎可能太操之過急。聽眾對你的認知還停留在『知道』的層面,這時候如果想做很大破大立的舉動,反而可能讓人無法跟原本的你聯想在一起。」因此,他選擇「優化自己」,「與其說是進化或升等,不如說把手上有的事情做得更好」。
他不諱言自己過去在〈LIMO〉或〈I Love You More (than adore)〉等早期歌曲上「把東方音樂或概念西洋化」,像是初生之犢般四處留下自己累積的黑樂聆聽痕跡。他與幕後團隊「花很多時間研究後,再反向推理,找出為什麼這個聲音聽起來跟我做出來的不一樣」。隨著科技的發展和經驗的累積,他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能達到想要的聲音,卻也讓他開始思考:「如果我有機會達成這個聲音,我要不要達成這個聲音?有沒有需要再去效仿或揣摩氣氛?或者我希望留下一些自己的樣貌?」這個抉擇,比單純的技術突破還要困難,也成為這次專輯最核心的「升級」。The Crane 不再執著於證明自己能打通西洋黑樂的任督二脈,反而選擇掉頭,讓屬於自己的文化底蘊自然流露。
從直覺與生活而來的亞洲聲音
「大家常常想像東方的時候,特別是跟 R&B 掛鉤時,我們一定會想到方大同、陶喆、王力宏等等。」The Crane 直言自己並不想被既有「東方」或「亞洲」的印象綁住:「揚琴、二胡這些所謂五聲音階體系的樂器很樣板,已經讓做這些事情沒有樂趣,而且與我的成長脈絡沒有明確關聯,所以我其實也掙扎了一段時間。」直到把和 moon tang 合作的〈雪屋〉給海大富聽,才意外發現一股「說不出為什麼」的東方味。
「可能這是我從小到大聽到的所有音樂的彙整。」他以創作者角度理性檢視旋律結構和寫作方式,發現這自然流露出的結果並非刻意為之:「不是我去想像熟悉的感覺,或一個亞洲人寫下幾乎 99% 都是英文的歌曲。我覺得它是很直覺地產生出來,說不定也不會有下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他視這場重新認識自己的過程為闖關:「是一個很偶然發生的事情。我相信這個發生有它存在的道理,所以它就產生了。」
跨越了無新意的心魔
「我要這樣做嗎?」、「我要寫這句歌詞嗎?」、「我這個旋律有沒有要調整?」,許多音樂人都會面臨這樣的自我對話,The Crane 也不意外。他直言這張專輯最大難關其實來自內心的拔河:「就是一個人在家裡,可能很久沒有演出或發表新歌,你完全不知道大家聽到你下一首歌的感覺是什麼。就像有時候盯著一個東西看很久之後,會突然覺得它怪怪的,就算從小看到大的東西,甚至你自己的名字,你看 10 分鐘就覺得好像有點陌生。」
這位在出道即入圍雙金,並一舉拿下金音「最佳新人獎」和「最佳節奏藍調專輯獎」的創作歌手,身上背負的期待顯而易見,而他也坦露創作〈VILLAIN〉時的心情:「我希望我能夠寫出一些大家一看就覺得『我沒有聽過、我沒有看過這樣東西』的作品。但是我發現這個過程是很沮喪的,好像寫不出來。」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理解「我們看過聽過的作品可能有 90% 都脫離不了愛恨情仇」。從歷史、神話、小說到經文,也許就是接收一脈相承的餵養,才會將其內化成某種大眾語言,The Crane 也突然釋懷:「即便時間極端遙遠,但某一個人對某件事的感受,跟你現在的感受其實是一樣。」他相信:「我們可能聽過成千上萬首情歌,但不會阻止你被下一首情歌感動。」如何用自己的方式說熟悉的故事,成為他這次最重要的突破。
「耐聽」是關鍵
「如果這是一個要『升等』的作品,它應該要符合『耐聽』這個條件。」過去,The Crane 認為只要做出一個曲風或樣貌就算達標,但這次他花更多時間打磨旋律:「我要讓旋律變得耐聽,或是說這個旋律要在主觀上更好。這個『好』的定義完全是我自己決定,因為畢竟是我的作品。」他將「如何把這些東西做得好」形容像是工匠的過程,「一定你只有你自己知道最後的樣貌,或是還要不要再前進」。
他也觀察到,現代人的聆聽習慣變化極快,對長篇作品的耐心和停留時間也降低,「我自己也或多或少被這樣子的習慣影響,進而反過來思考,一個觀眾接觸到這張專輯的感受是什麼?」他渴望讓多一點人認真聽自己辛苦催生出的作品,於是選擇讓專輯「量少質精」,確定每首歌都必須是一時之選,並藉由不斷反覆打磨歌曲,「慢慢地度過這些自己內心的掙扎」。
創作中的自我揭露
The Crane 在這張專輯裡,選擇把創作的草稿和不完美直接攤開給聽眾看:「〈sketch in the attic〉還有〈Different Narrative〉這種像是 demo 和創作開端等歌曲,展露出創作的『真實』跟『脆弱』。」此外,他發現現代聽眾對於創作過程的參與感和真實感有強烈需求,這不僅出自好奇,更是一種與創作者情感連結的渴望。「我會很驚訝在社群媒體上看到一些音樂教學影片,會帶著你一步步完成一首歌,比如說現在有個鼓、有個貝斯、有個吉他,然後完成了。」他舉例:「這純粹是一個結果和結論。但我發現,跟直接給別人聽完成後的歌曲比起來,你一步一步像『養成』一樣地帶人完成這首歌時,反而這首歌更受到他們的喜愛。」這讓他意識到,「過程」本身的價值也同等重要。Demo 的公開,不只是「讓你看到我的不完美」,也是邀請聽眾一起直擊音樂創作的過程。
他時常察覺到和所有人同樣的心境:「我和聽眾一樣是在當代的每一天生活的人,我會有焦慮感,我相信很多人都會有。」他在〈DISEASE〉裡寫下現代生活的「急」與「快」,並坦承自己也會被這種不安包圍。「有時候我跟他們感受到的東西是一樣,且我感同身受。」正因如此,他更願意在音樂裡承認自己的不安:「我原本不排斥這樣的文化。因為不排斥,我才體會『一下子沒有這些東西就受不了』帶來的不舒服和焦慮感。」
復古與致敬
The Crane 的音樂飄散出濃厚的黑樂情調,宛如是他自帶的顯性音樂基因。對他來說,這其實是一種內化的結果:「復古的定義是我們取用了某個特定年間在用的器材、寫歌思考邏輯,或是寫旋律的方式。因為我們喜歡那些聲音,所以我們才會這麼寫歌。」他以〈DISEASE〉為例:「這首歌是我在寫旋律時有了『瞄準 70 年代尾巴的 Disco』的感覺,於是朝這方向發展。我們想要有很肉體的聲音,於是找了真實的鼓組並融入合成器。」對器材如數家珍的他,也透露本作中用到的數個合成器:「在歌寫完開始製作時,我們找了大家常見的 Juno-106、Moog、Prophet-5。我們也用了以前幫 Miachael Jackson 做貝斯的人會用的 ARP 2600,另外還有用 DrumTraks 這台鼓機去疊鼓的 tone (音色) 等等。」
與海大富、Jon Du 兩位製作人的合拍
「我找到的人算是都蠻一致的,這是運氣很好的地方。」The Crane 先是提及他熟稔的好友,本張專輯的 A&R 海大富:「他知道我是那種放不下心的人,所以如果有件事情放到最後沒有人做,我就會受不了自己去做,到最後就會有蠻多事情是我去做。」
〈特別〉則找來落日飛車《SOFT STORM》的製作人 Jon Du,提到與他初次合作,The Crane 表示:「他跟我一樣個性,所以跟他合作我就不用做太多事,他滿意的答案我也大部分都滿意,所以雖然我在前期做很多事,但後面我就很放心地交給他。」
The Crane 原本以為 Jon Du 是很酷甚至有點「難搞」的前輩:「認識到他後,發現跟他其實很好聊也很 nice。他如果跟你意見相左的地方,他會說講出一個所以然,告訴我他這樣做的原因。」他舉例:「〈特別〉裡面有一些我覺得很好笑的噪音和旋律,當我還沒跟他解釋時,他覺得這些東西怪怪的,問我是不是可以拿掉。但是當我跟他講說這是為了好玩而做的時候,這個東西便符合他想像中可以存在的要素,並告訴我『如果是為了好玩那就可以放』。」
在創作風格上,兩人雖沒有明講「要做復古」,但自然而然地就往共同的方向靠攏:「我沒有跟他提到任何關於復古的用詞,或是我要做成某一個樣子,而是我希望它往樂器上的某方向發展,而最後自然而然地產生我想的狀態。這好像成為我審美的一環。我覺得什麼好聽,而製作人心中也想著一樣的事情。」
moon tang 與魏如萱的魔法
「她們的加入就是完美,完完全全符合我的期待。」對 moon tang 與魏如萱兩位合作女聲讚不絕口的 The Crane:「人生中這樣的 moment 很少,就是你會做很多計畫,可是不見得會像你想像的那樣發展。她們這次加入就真的是我完美的狀態。」他早早就想像 moon tang 的聲音出現在專輯正中間的〈雪屋〉,「能讓你洗味蕾的清新感,然後再繼續把後面的東西聽完」。moon tang 充滿磁性又放鬆舒服的聲音和港泰混血的背景,也為住在極地雪屋裡的反派主人公所想像的熱帶場景,添上了又東又西、既熟悉又陌生的情境,「她寫那段 verse 甚至比我想像還更好,她唱完之後我比原本更喜歡這首歌」。
而善於駕馭中文咬字的魏如萱,則為〈心臟的右邊〉注入了細膩的情感與語言魔法,「我想像她唱的樣子,想像她唱的音符,跟她溝通後我們在現場配唱,在當天討論完這件事情並錄音完成」。The Crane 也分享印象最深刻的是魏如萱在「小聲地」這三個字裡唱出了脆弱與期待:「她說隱約地聽出來,其實原本我在歌詞裡面想傳達的不見得是人跟人之間的感覺,有可能是一位公主、靈體或是房子等等。她的聲音以及她對這首歌的掌握賦予了這首歌魔法和特質,並讓人看見有『非人』的因素在裡面。」這兩位女性的聲音和詮釋,讓專輯的「愛」更加柔性,也補足了 The Crane 在聲音語言中難以親自表達的部分。
黑膠的設計巧思
對 The Crane 來說,黑膠不只是載體,更是故事本身的一部分。這次設計團隊裡有自己的伴侶李君慈,還有設計師畢展熒、吳建龍。「我們在做黑膠的過程中做了很多印刷品,每一個環節都是片段,拼起來之後,就會組織出屬於自己的故事。因為我們是在一邊把專輯跟音樂完成的時候一邊做這些,所以和音樂等於是一體的。」他強調自己刻意模糊了黑膠裡的故事設定,「因為一旦我講明了,大家擁有這個東西時的感受就不強,就不存在大家的『不同的敘事』。所以我們刻意不講明設定,這個樂趣是必須讓大家去擁有」。每個樂迷都能用自己的方式拼湊、想像,專輯的故事性和參與感也延伸到實體收藏裡。The Crane 還提及,這次設計靈感多少受到坂本龍一、Yellow Magic Orchestra 等日本 70、80 年代文化的影響,他希望未來能在造型、MV、影像層面有更多跨界的嘗試,讓音樂與視覺美學更緊密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