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dies of the Canyon:峡谷诗人的生活速写

疯狂鸟男和暴躁钳子公爵
疯狂鸟男和暴躁钳子公爵 @whitechocolatespaceegg
Ladies of the Canyon - 评论

Laurel Canyon(月桂谷),是坐落在洛杉矶好莱坞山中的一片街区。名为“月桂谷大道”(Laurel Canyon Boulevard)的主干道路贯穿街区,草木掩映下的房屋聚集在道路一侧;大多数分支街道不与其他道路相通,更显得这片地域自成一格。1960年代中后期,随着反文化运动的声势日益壮大,美国西海岸吸引了众多嬉皮士与艺术家来此集聚,而洛杉矶的月桂谷则成为了他们居住、交际、共同创作的“世外桃源”;迷幻摇滚、乡村摇滚、流行乐和民谣等不同风格融汇一处,得天独厚的创作环境产生了一批音乐史上最负盛名的人物。

来自加拿大阿尔伯塔省的创作歌手Joni Mitchell是这波西米亚风场景中的重要角色。自北方迁徙而来,经历了四处弹唱却境遇窘迫的事业起步期、一次生育与送养和一段改变了她姓氏的婚姻,她终于在南加州定居下来,并发行了两张令她崭露头角的专辑。在月桂谷,她与不少艺术家密切往来,如Crosby, Stills, Nash & Young:David Crosby发掘了她并制作了她的第一张专辑,而Graham Nash是她当时的男友(本专的《Willy》便是为他所作),他们还共同为《The Circle Game》提供了和声。这里的人事自然地汇入她笔下,出现在歌曲的字里行间并隐藏于封面上她身侧的绿树蓝天,她也把自己的第三张专辑题献给这里的生活:She is a lady of the canyon。

自由舒适的生活环境确对创作大有裨益,这张专辑可称为Joni艺术进化的中转站。她的唱作艺术终于成熟:她写作旋律的方式不再如同前两张专辑一样严谨得几乎流于形式,像是将零散的乐句拼凑起来一般,而是取得了自然流畅得近乎完美的效果;不是单独耸立的岩石,而是绵延不断、高低起伏的一条峡谷,清爽的吉他拨弦与雅致的钢琴音符则铺垫出峡谷底部淙淙的溪流。相应的,她也终于学会明智地使用自己宽广的音域,无论高亢还是低沉都不再是歌曲中突兀的存在,而是以优美的姿态自由滑翔于旋律之中,抛出美丽的弧线。另一方面,这些歌曲大体上仍然保持着传统民谣的“格式”,但她充满延展性的声音似乎已急不可耐地索求更大的空间了;在接下来的《Blue》和《For The Roses》中,她的旋律写作天才将更自然地适应她的嗓音而达至水乳交融的境界。不过这里相对简洁规整的歌曲也自有一种亲和力,如果后来的作品刻画的是繁杂情感中每一个细小的漩涡,那么《Ladies of the Canyon》则如封面一般,是对日常生活写意般的淡淡渲染。

歌词在Joni Mitchell的作品中占有几乎与音乐本身同等重要的地位。早期她的创作几乎是将诗句嵌进乐句,赋予作品浓厚文学色彩的同时也稍显刻板。在《Ladies of the Canyon》中,她的文字仍未全脱匠气,但同时又有着“清新民谣”一类作品最易缺少的生气;事实上,天才们将将成熟、才华已显露但尚未发挥尽致的时刻往往是最可爱的。Joni在这里还不是一个以超群智慧俯瞰男性世界的思辨者,她只是一个心思细腻而乐于观察描摹生活的年轻女性。专辑开头描绘的小镇清晨似乎也是月桂谷的缩影,接近闹市区(“strangers passing”)却能闹中取静(“watch the morning on parade”);在此背景下登场的是形形色色的鲜活人物,街头的竖笛手、来访的女艺术家、候机室里的牧师还有永远纠缠于感情的人们(她此后长期的创作母题)——她的笔调似乎总是轻快,但普通的生活场景描写处处又透露出她作为观察者的深思。《For Free》中的街头表演唤起的是她对名利场的反思,《The Arrangement》中她情绪饱满的声音尖锐质问物欲横流对人的异化;紧随其后的《Rainy Night House》和《The Priest》是专辑最为沉静内敛的时刻,前者在钢琴与大提琴的暗流涌动中讨论着人生的选择,后者冥想中联系起宗教历史的命题。

在结尾三首歌中,Joni的社会评论更是被定格作了经典。《Big Yellow Taxi》或许是最早也最著名的环保题材歌曲,奇妙的是她对停车场和苹果的叙述多么富于童趣,但短小精悍的句子又多么切合现实。更奇妙的是一个从未亲临伍德斯托克的人却写出了时代精神的最佳缩影《Woodstock》,星辰金光的比喻和轰炸机在空中化作蝴蝶的幻想,唯有她直入云间的高音才能匹配得上文字的美感。收尾曲《The Circle Game》是对Neil Young《Sugar Mountain》的回应,也像是将整专生活速写拼成生命旅程的长卷;从孩提到成人正如永不停歇的旋转木马,季节周而复始,旧梦逝去还有新梦。

《Ladies of the Canyon》勾画的是封面一般的简笔画,无意中却为嬉皮年代的图景做了极好的脚注。Joni细腻的女性视角使她见微知著,她没有“all you need is love”式的口号,但她的文字本身就充盈着对生活、对恋人的爱意;她不像Neil Young一般直刺时事,但她同样是社会问题的敏锐观察者。她在这张专辑中注入的对纯真与梦想的赞美、对人生的思虑是60年代宝贵的精神遗产,而这已经是1970年了,如她在下专中所唱,“it was just a dream some of us had”。70年代的唱作人们将接续上个十年的追求,而Joni尽管在涉世未深时就感叹过“I really don’t know life at all”,但她对情感与人生的审视思考其实从未停止,且眼光日益锐利、作品更臻完美。

(本文原发表于公众号“与捕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