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石头与面包(但还有美)

一只
一只 @lynnnotfocus
人不单靠面包活着 - Review

好多八卦,记一下。

1.对屠格涅夫的态度。

初识时“他立刻爱上了我,我也几乎爱上了他”。“多好的人啊!诗人,才子,贵族,美男子,富翁,聪明,有教养,二十五岁——我简直不知道上帝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他?”(一八四五年)

“我写得不如屠格涅夫,但也不算太差。”

思想转变后,他与屠格涅夫关系逐渐恶化(同时他也嫌屠格涅夫写得越来越差),但还向屠格涅夫借了五十银马克(一八六五年),并且直到一八七六年才还。

“作为私交,我原先也不喜欢这个人。”“一副贵族做派。傲慢极了!”“他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他一点儿也不了解俄国,却对德国人卑躬屈膝!”“我发誓今后永远不进屠格涅夫的家门”。(一八六七年)

“屠格涅夫从一个俄国作家变成了德国人,也正是根据这样的事实才能看清一个废物!”“屠格涅夫在国外已经智尽才竭。”“蠢猪屠格涅夫”“屠格涅夫和别林斯基这类人,他德语终究没有学会,但却连俄语都不会说了”“屠格涅夫已经完全成了我的私敌”(一八八零年)。

但他也常常羡慕屠格涅夫(有钱)。“我想像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那样创作,仔细地打磨我的作品。”“我的作家名声今后将会更大(即像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已经获得的那种名望)”(一八八零年普希金纪念演说之前)。

普希金纪念演说让他们和解了。“屠格涅夫(我在演说中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噙着眼泪扑过来拥抱我。”“完全、彻底的胜利!”但他也依然保持清醒:“唉,如今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吗?一旦他们从兴奋不已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们如何看待这篇演说?”

不过从此以后他对屠格涅夫的态度温和多了,当读者来信询问该给儿童阅读什么书籍时,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务必让他/她读屠格涅夫。”“我的作品嘛,我不认为对她全部合适。”

2.对托尔斯泰的态度。

“列·托我很喜欢,但我看他不会写出很多作品来(也许我说得不对)。”(一八五六年)

“您很尊敬列·托尔斯泰,我理解,我也同意他作品中有自己的东西,但不多。不过我以为,他在我们之中已经讲出了最多的独特的东西,因而值得谈他……”(一八六八年)

但他也认为托尔斯泰缺乏独创性,不能与他的偶像普希金相比:

“我完全不能同意有关托尔斯泰的两行论述,这是指您在谈到他时说:列·托尔斯泰可以和我们文学中所有伟大的现象等量齐观。这样讲是绝对不行的。普希金、罗蒙诺索夫都是天才。写出《彼得大帝的黑奴》和《别尔金小说集》[5]无可争辩地意味着是天才的最新创造,这一点迄今为止无论何时何地都根本没有谈到过。《战争与和平》的出现显然在普希金所作出的这一最新创造之后了,这总是事实,无论托尔斯泰在发展他以前的天才初次发现的最新创造方面走得多远和取得多高的成就。我以为这很重要。不过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一八七零年)

“您可要知道,所有这些都是地主阶级的文学。它已说出了它能说的一切(托尔斯泰最为杰出)。但这种纯粹的地主阶级的作品也是最后一批了。代替地主阶级的新作品还没有,而且也没有存在过(列舍特尼科夫[8]之流没有讲出什么东西。但他们毕竟表达了艺术作品中需要某种新的、并非是地主阶级的东西这一思想,虽然它是以很不雅观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一八七一年)

“托尔斯泰的小说只能坐在大钟下读(他当时在为癫痫症接受治疗),否则没有时间。小说相当枯燥,天晓得写些什么,人家为什么赞赏,我无法理解。”(一八七五年)

他为自己在文学界得到的待遇与托尔斯泰的差距之大愤愤不平:

“昨天我在《公民》上看到(也许你已经在那儿听说过),列夫·托尔斯泰把自己的长篇小说卖给了《俄国导报》,四十个印张,从一月份起开始连载——每一印张五百卢布,总共二万卢布。我呢,他们连二百五十卢布都无法马上拍板,反倒心甘情愿地付托尔斯泰五百卢布!他们对我的评价实在太低了[1],就因为我卖文为生。”(一八七四年)

但他对托尔斯泰是敬仰的,他总是怀着好奇,但又不肯主动接近:

“我早就想问您:您个人和列·托尔斯泰认识吗?如果认识,请来信谈谈这个人。我非常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关于他个人的情况我听到的极少……”(一八七零年)

“顺便告诉您,我得出一个不可动摇的结论:一个讲究艺术性的作家,除了诗歌而外,他对于所描写的现实应该了解得非常精确(历史的或现状的)。依我看,我们国内精于此道的只有一个人——列夫·托尔斯泰伯爵。”)一八七六年)

“关于列夫·托尔斯泰,卡特科夫也证实他完全精神失常了(指托尔斯泰经历精神危机后与贵族阶级决裂),尤里耶夫怂恿我到雅斯纳雅·波良纳去看他:往返用不了两天两夜。可是我不去,尽管我很感兴趣……”

同样地,向读者推荐儿童书单时,“托尔斯泰的作品应该全部读。”“务必让他读屠格涅夫、奥斯特洛夫斯基、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特别是列夫·托尔斯泰(果戈理的作品无疑应该全部读)。一句话,读俄国的所有经典作品。”

想想托尔斯泰在《忏悔录》里说自己“一生从未缺过金钱”“所有的作品都能取得巨大的成功”,“人人敬重”,“家庭生活和爱情都十分美满”,多少也能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嫉妒了……

  1. 与安娜。

陀思妥耶夫斯基与第一任妻子(恩人留下的寡妇)的婚姻并不美满。他与安娜相识的契机居然是安娜为他担任《赌徒》的速记员。去年年末有人就“陀思妥耶夫斯基值不值得嫁”吵得沸沸扬扬,看得我直翻白眼,但连续读了好几封他向安娜忏悔“我又去赌博了。我一定会改过自新!请再寄些钱来。”,我也差点脱口而出“姑娘快跑。”没有安娜,陀依然是那个不世出的天才,但他可能永远也完成不了他的大部分作品(他的写作过程大体是这样的:他将文稿写在各种不同的小纸片上,字迹东歪西倒,难以辨认,各部分之间的联系用别人无法识别的标记注明。作家口授这些只有自己才能辨别的文稿,然后由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速记并誊清)。

直到一八七一年,他又一次输光了安娜寄来的三十个银马克(“从你手中抢来的钱!”“我总是幻想着赢钱后能给你买副耳环”),“最后一次救救我吧,我的天使,我的守护神!”“折磨我十年之久的幻想消失了,这真正是最后一次!我将使你幸福!”他从此不再玩轮盘赌了。

他深知妻子为自己所做的牺牲有多大。“安娜比我想象的更为坚强和深沉”。长女出生后,他说“孩子像我像到了奇怪的地步。由此当然可以得出结论:她不太漂亮(因为我只是在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的眼里才是美男子,而这是我认真对您说的!)”他快乐极了,可这孩子三个月大就夭折了,他们无比悲痛,可他总是更强调安娜的悲痛,安娜的牺牲。

他给妻子的信肉麻极了:“我的妻子,我的无价之宝,我的天使。”“我亲爱的,你为什么说自己是个“平庸”的人?你在女人中是出类拔萃的,你比所有的女人都好,你自己也并不怀疑自己的才能。你不仅主持家务,不仅为我的事情操心,而且还要照管我们这些任性、难侍候的人,从我直到廖沙,你都悉心照料。”“安尼娅,我的女皇和心灵的主宰。我情愿牺牲一切,甚至忍受阵阵妒意的煎熬,希望你出去消愁解闷。只要想到你很快乐,我就觉得万分幸福。即使我吃醋,我也要以爱情来报复你。”“最后,你怎么会因为我如此爱你而感到奇怪,既然我既是丈夫又是男人?有谁像你那样爱抚我?又有谁跟我情投意合,身心完全融为一体?我们在这方面的所有秘密都是共同的,我又怎么不应该像以往那样崇拜你的每一个细胞并永不餍足地吻遍你全身呢?你自己也无法了解,这方面你正是一位天使般可爱的妻子!……(这封信不能让别人读,你不要给任何人看)……”把这封信公之于众的学者太缺德了喂!

他和妻子相差二十四岁,晚年写出《卡拉马佐夫兄弟》取得无与伦比的成功后,他最忧心的就是自己身后妻儿的生活。给弟弟的信中他谈到,“我最羡慕的就是你能看到孩子长大成人。”他一生受癫痫病折磨,相信自己的预知梦,每每做了噩梦总要立即写信询问家中状况,晚年总是谈到“我的生命所余不多了。”他的预感不幸被证实了:他去世时安娜仅有三十四岁。他们的婚姻仅持续了十四年就被死神中断,但他在此期间创作了《赌徒》、《白痴》、《群魔》,还有伟大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如果没有安娜,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但也许不会是“那个”陀思妥耶夫斯基。

4.最重要的当然是关于艺术和生命。

他也有过满怀希望的时期。因《穷人》一作成名后,他神采飞扬地给哥哥写信:“我前程似锦,哥哥!”(一八四六年)“关于我的生活请别担心。一块面包我很快会找到的。我将拼命工作。”(一八四四年)可是很快地,挚爱的哥哥与第一任妻子先后去世(一八六五年),他从此背上了让他困扰一生的债务。

与托尔斯泰等人不同,他一生都在被穷困所迫,一刻不停地写作。“我像服苦役一样写作。”“我在西伯利亚服过四年苦役,就连那时也比现在的写作轻松!”“由于贫困、金钱而去写作,这摧残了我并把我毁了。”“我一辈子都是为了金钱而写作,每时每刻都处于拮据的状态,尤其是现在比任何时候更为需要。”“安尼娅,人家不看重咱们,就因为我以卖文为生。”

可是写作本身就是他所获的奖赏。因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入狱等待审判时,他做好了被判死刑的准备(也的确被判死刑),他仍在说:“如果不能写作,那么我必然死亡。最好坐十五年牢,但可以写作!”

他也读大量的书。“……你也许想知道我不写作的时候做什么。我读书。我读得很多。阅读对我起着非同一般的作用。”服苦役的时候,他最渴望的就是读书与写作:“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心中还存有足够的耐性,对尘世的幸福不抱奢望,我只要有书,能够写作,每天再能有几个小时的独处就可以了。”

就算最穷的时候也还是艺术更重要。“哥哥,活着而没有希望是悲哀的。向前看,未来使我感到可怕。我似乎在没有一丝阳光的寒冷极地的氛围中奔跑……我好久没有感到灵感的喷涌了,却常常有这样的情绪,就好像在狱中死去了兄弟的’锡雍的囚徒‘一般。诗的神鸟不会向我飞来,不会温暖我冰凉的心灵。”“我绝不会奉命写作”。“然而为金钱而写作和为艺术而写作,对我来说水火不相容。”“我珍惜它们,不希望草率从事,我要倾注自己全部的爱,因此我觉得与其违心地对待自己美好的构思,还不如去死。”“对自己的才华和艺术应该具备更多的自爱心和尊敬,对艺术应有更为强烈的爱。”“这是我的十字架,我应该背它…”

在他看来,作品几乎不属于创作者自己:“……我觉得,虚构在诗人的心中出现,就好比一块天然的宝石、一颗金刚钻,已经完全成形,具有自己的全部特性,这就是作为创造者和创作者的诗人的首要任务,是他创作的第一阶段。也可以说,创造者甚至不是他,而是生活,是生活的有力本质,是有灵的和真正的上帝,他有时把自己的力量集中于造物的多样化,但主要是把自己的力量倾注到伟大的心灵之中和有才华的诗人身上,因此,如果诗人自己不是创造者(应该同意这一点,特别是作为行家和诗人的您,因为突然从诗人心灵里产生的作品太完整、太定形也太成熟了)——如果他本人不是创造者,那么,至少他的心灵便是产生钻石的矿场,没有这样的矿场是没有地方可以找到钻石的。然后诗人便该做第二件事,已经不是那样深邃莫测的了,而只是像一个艺术家所做的那样:这就是有了钻石之后将它加工和镶嵌(这时候诗人几乎和一个珠宝匠差不多)……”(一八六九年,给迈科夫的信)

最后这段送给鳗鳗,虽然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虽然我唯愿你一生只有幸福:

“请允许我向您提出发自内心的忠告:不要放弃艺术,而要比从前更加潜心于艺术的创造。我知道,我听说(请原谅)您很不幸。您与外界隔绝,用回忆折磨自己的心灵,这样您会把自己的生活弄得过于阴暗。只有一个避难所,一副药方,那就是:艺术和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