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时间彼岸的中村青司——绫辻行人之创作浅析

摘要:硬要说这篇文章是怎么产出的话,那除了笔者个人闲着没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理由了。虽然提到绫辻行人,可能最先想到的会是其最为出名的作品《钟表馆事件》。但是本篇的重点却不会在这本上——甚至可以说,本篇杂谈的主题与之关系不大。笔者只是闲信分析出了绫辻行人作品中几个比较具有代表性质的元素,并对其进行拆解和浅析。要说有多么专业,那连笔者本人都不得不嗤笑一二;不过若是当做一场统合而质量平平的作家论,或许可以。总之,各位闲信观之即可。
关键词:绫辻行人;叙述性诡计;恐怖幻象;逻辑流创作
0.引言
首先明确一点,任何一个创作者都有其擅长的创作方向。在反复的作品创作过程中,读者们会发现他们笔下的故事往往会出现不少重合之处,比如说故事的表达、讲故事的技巧等等。
而由于推理小说的创作本身会涉及很多创作上的技巧和点子性质的巧思。所以很多推理小说家创作的故事越多,在某些方面的元素重复,甚至具体的情节和技巧复用也就越为突出。从而在这类作家的读者群体里会形成一种可以说是既定认识,亦或者被称作刻板印象的创作元素总结。
绫辻行人便是这样一位创作者。
如果让笔者个人用三个词来总结一下绫辻行人惯用的创作元素或技巧。那么一定是叙述性诡计,逻辑流推理和恐怖(浪漫)幻象。
1.叙述性诡计浅析
在正式开始讨论绫辻行人这个创作者之前,我们不妨先从叙述性诡计开始聊起。
有关这个诡计类型的讨论其实一直有之。这个诡计类型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不可言说的诡计类型了。因为说某部作品是叙诡,其实也算是变相的剧透了。
所以本文中,笔者不会特别点明任何一部作品中叙述性诡计的具体实现细节。但是对于可能造成的观感影响,还请各位海涵。(涉及到《ever17》《爱的成人式》,没有直接剧透,但存在微剧透的影响)
另外,因为叙诡本身在定义和呈现上一直存在有一些保留有争议,且比较模糊的地方。笔者个人也不觉得自己这么一小节的文字和演绎,就能把这个问题讲通讲透。(更何况同类型的主题讲解已经有不少了。)
所以接下来的论述仅仅是笔者个人站在读者和创作者的分界线上给各位提供的一种观点性质的参考。
首先,推理小说中存在有【误导】这一手法。大部分情况下,是由凶手或者被害者亦或者是出场角色中的任何一位,刻意还是无意地布下的诡计或其他具有类似性质的行为;又或者是在情节线索上所呈现出的【红鲱鱼】桥段。
其本质是为了让读者和角色远离真相,从而达到真相揭露时的意外性。在这里要注意一点,是【角色自己】在【故事之中】设下诡计,同时欺骗【故事里的其他角色】和【故事外的读者】。
在这里,【读者】和【侦探】角色是接受了同样的误导的。
而叙述性诡计本身则是【作者】给【读者】借由【叙事手段】布下的误导。是作者利用笔下的故事去欺骗读者,让读者对故事发生的某个或者某些要素产生认知上的差异。
比如案件发生的地点,事件发生的顺序,还有最简单的人物性别与身份等等。
在这里要注意一点,【角色】跟【读者】的信息量反而是不一样的——是读者要去跟上角色的信息量。但是这个方向上有一个难度。因为作者在骗的人,就是【身处故事外的你】,而非【故事内的角色】。
请看下面这张图。作者利用叙事技巧来讲故事,但是并没有影响到故事本来的发展。
而是读者误会了故事的面貌,所以才猜不出真相。
在绝大部分的时候,故事内的角色反而不会被骗。因为故事内并不存在有对于案发现场、案发时间、人物性别等等的诡计设计
所谓的叙事技巧只能骗到故事外的读者。故事内的角色因为本就【身处故事之中】,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而叙述性诡计是一个诡计。自然需要是通过揭露这个诡计,来达到在读者面前翻转整个故事的效果。可以说,这个诡计本身就是为了突出真相揭露时的意外性。
另一方面,一些【手记推理】作品喜欢用及叙诡——有关这一点,笔者也有一个看法。
因为手记推理所引发的作中作设定,让原本处于【故事A】中的角色也在读一个【故事B】,从而【读者】和【故事A中的角色】在信息量和被【故事B】中的叙事技巧所误导的时候,是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
而揭露【故事B】中的叙述性诡计则可以借由【故事A】中的角色之口进行阐明。
因为有些作品中,叙诡的嵌套和复杂化对于最后的诡计揭露是会有难度上的提高。
叙述性诡计追求的是在接近故事结尾处的【事实性】揭露,来颠覆原先读者预期中的整个故事,从而营造出可观的意外性。
但一旦过于复杂的话,那么揭露诡计、回收伏笔的过程也需要一定的手段和技巧。
如此一来,将原先设计好的伏笔回收与诡计揭露转化为角色口中的推理桥段来阐明,便是相当可行的方法之一。
当然这只是一种角度。并非是说所有的手记推理中的叙述性诡计,都是出于这个目的而产生的。
不过说到这里,有一个明确的观点浮现了出来。(这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尔尔。)
叙述性诡计的判断标准其实可以有一个比较简单的方向——那就是判断被骗的是【角色】还是【读者】。
如果说【只有读者】或者说【作为读者的角色】在【阅读故事】时被骗了,那基本上可以直接了当地判断,这个就是叙述性诡计。
如果被骗的是角色+自己,则大概率不是叙述性诡计,而是单纯的诡计或者误导。(毕竟不是所有的身份诡计都是人物叙诡。)
当然,因为有些叙诡本身会辐射到一些角色身上,让他们也处于无知或者说是被误导的状态中,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判断的衡量标准会更加麻烦一点。
这也是笔者一开始所说的,叙诡本身的讨论所存在的模糊之处。
而既然叙述性诡计本身依托叙事展开,那么可以说,其诡计的构成很多时候会依赖故事叙述的载体进行设计。
笔者可以在此稍微举几个例子
比如说,为什么大家都会认为《ever17》这个游戏本身很难动画化呢?
因为其本身就是借着【AVG游戏的特殊视角构成】和【玩家与故事的互动方式】实现的。这个就是基于AVG的叙事技巧。
知名的叙诡电影《爱的成人式》——原著小说和电影的误导方式以及最后的揭露方式是完全不同的。但很多人认为电影是相当优秀的。因为其贡献了一个只有影视化才做得到的叙事技巧上的误导。
漫画作者驾笼真太郎笔下有两部堪称叙诡神作级别的漫画,也是利用了漫画本身的叙事技巧,来达到只有漫画分镜设计才能实现的叙述性诡计。
而绫辻行人的《十角馆事件》,在漫画版本和电视剧版本出来之前,一直有一个非常响亮的标签。那就是【影视化不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叙述性诡计几乎很难呈现在影视表达上,所以,其实无论是漫画版本还是电视剧版本都采用了同一种手法进行揭露。
不过其实《Another》的漫画和动画其实就已经对类似的诡计进行了同样的处理
实际上,绫辻行人在其最为出名的馆系列中,应用并包装了多种不同呈现的叙述性诡计。虽然总体有好有坏,但确实贡献出了不少有趣的阅读体验。
他还有一本专门为叙诡为主题的短篇集,叫作《咚咚吊桥坠落》。
这部作品中每篇都用到了不同类型的叙述性诡计。虽然在现在看来都是比较基本的应用,但是对于初心者而言。这算是非常值得一看的叙诡入门教科书了,以及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我孙子武丸的迫害教程(笑)
而针对另一个叙诡所需讨论的要点,则是其【公平与否】——这个问题可以用阿加莎当年写出那本名作的时候所做出的回应进行回答
【读者本就应该怀疑书中的每个人物】,将之内化一下就是【读者本就可以对书中提出的线索、假设,包括陈述本身抱有怀疑】。
之所以可以这么说的前提是——叙述性诡计或者说【在推理小说创作中,比较优质的叙述性诡计】都会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绝对保证只用技巧,而不会真的进行虚假叙述。也就是常说的“用真话去骗人”。
这类创作者在叙述性诡计揭露的时候,会大量回收前文的伏线和逻辑,让读者意识到实际上这些地方就是暗示(乃至是明示)真相,但是当时却被作者本人用技巧晃了过去。
而绫辻行人本人在创作叙述性诡计的时候,基本上就是会非常严格遵守上述做法的创作——尤其以《暗黑馆事件》为代表。
他在这部堪称馆系列集大成的幻想作品中,专门整了一个用于揭露叙诡的设计,并且恪守准则地进行了大量的伏笔回收,来撑住这个叙诡的表达。
因而就笔者个人而言,绫辻行人其实算是新本格推理运动中,对于叙述性诡计创作——虽然不是最有花样最有活的(甚至有时候还蛮坑的)但确实是最为踏实的创作者之一。
2.逻辑流创作浅论
读过更多绫辻行人作品的读者肯定会知道,他除了叙述性诡计外,在逻辑流创作方面也同样是很有质量的。
虽然他确实不是这方面最有活动最有质量的,但一定是基本功最扎实,框架设计最值得学习的创作者之一。
现阶段,出现了很多令人眼前一亮的新奇推理桥段构造。其中不乏有通过引入特殊的数理结构,进行推理演绎的设计。
但是这一方面的创作其实相当有难度——因为这意味着,创作者必须自己先了解这一部分的数理学知识,并且能将之从简单直白的公式,转为在作品中通过不同的线索和情景讨论下能够搭建起来的推理设计。
同时创作者还要尽可能保证,其本身不是故意复杂化逻辑链。因为如果该状况下存在有简单的逻辑论证,那么对于这个推理的设计本身,会造成相当的打击。
行进此处,对于【逻辑流推理】的本质,可以先敲定一个简单直白的搭建途径——那就是基于切入点、物证、周遭环境和部分专业知识(或者常识)进行具体的逻辑链设计。
比方说,绫辻行人在《迷宫馆事件》中,针对斩首行为所做出的推理。再比如《暗黑馆事件》中,通过暗道设计对于凶手行为轨迹的推演。
而最为鲜明的展现出了绫辻行人逻辑流创作天赋的作品,其实还是杀人方程式系列的第二本《尸体长发之谜》。
本作中发生的命案中都有令人匪夷所思的状况——被害者姐妹的一头长发都在命案中被凶手剪了下来。这一离奇的现场情况作为核心谜面之一,成功吊住了读者们的胃口。并且,本作在挑战读者之后的推理桥段,诚然是算得上是怒涛展开。板正而酣畅淋漓的逻辑流排除法将古典本格推理的魅力,完全传达到了读者的面前。算得上是绫辻行人散落在其成名系列外的相当精致的佳作。
至于另一本同样展现了绫辻行人逻辑流推理创作功底的作品,则是“献给另一位中村青司”(小野不由美)的馆系列番外篇《雾越邸事件》。
本作就质量而言,确实是无愧于幻想与推理交织的大成之作。绫辻行人依靠其精湛娴熟的逻辑流推理和浪漫诡谲的异色幻想,描绘出了一场离奇诡谲的暴风雪山庄惨案。
异样的幻想侵蚀、连环的命案、著名的比拟杀人讲义、意料之外的神动机设计,都让本作在绫辻行人自己的作品集群中闪耀着别样的光辉。
本作是在1990年新潮推理俱乐部丛书中受邀出版的。接受约稿后,绫辻行人便以当初的同名习作为基础,加入了各种新的想法改稿成了现在的长篇作品。
当时,京极夏彦等人还未出道。大长篇的本格推理作品其实是不太受欢迎的。但绫辻行人的这部作品,却罕见的是一部千页大作(虽然后来的《暗黑馆事件》更是一度达到了2000页)
可以说这部让绫辻行人铆足了心力写就的作品,确实是有着他年轻时的一份风发意气在的。根据作者本人的说法,他在执笔过程中情绪越发高涨,甚至觉得只要好好写,就能完成一部杰作。他自己也在后记中坦言,这部作品就像是对他整个20岁生涯的总结。
而这部作品的反响也确实不错,在其出版后,绫辻行人甚至受到了皆川博子老师的信件。因为在当时,皆川博子老师也很想要写幻想推理类作品,但是苦于没法把握好风格的呈现。对她而言,绫辻行人的这本《雾越邸事件》恰是其理想中的幻想与本格推理的融合产物。
关于本作,绫辻行人在与千街晶之的讨论中曾表示过,他最初只是想写具有形式美的本格推理,但是为了追求本格推理所需要的整合性和完成度。就结果而言,却引入了更多的幻想小说成分。
不过也因此,绫辻行人在本作中构建出了更具意外性的解答和一个笔者个人比较喜欢的神动机设置。本作诚然是令笔者相当钟意的经典之作。
3.恐怖与浪漫幻象浅谈
想必,阅读过馆系列的读者们多多少少会在其中几部作品中,感受到绫辻行人穿插在行文之间的气氛渲染(当然,可能会有一部分读者觉得单纯是在水文。)
绫辻行人本身在恐怖幻想方面擅长的便是,通过氛围性质的描绘,提升剧情间的恐怖质感,借由幻想性质的设定渗入,还有角色第一视角下的一些心理描绘、意识流刻画,勾起所谓的恐怖情绪。
倒也因此,绫辻行人驾驭住了一些浪漫幻想元素的展开。恰如《钟表馆事件》结尾处那抹如梦似幻的奇幻色彩——令人着迷。
不过,此论的重点不在此处。权且话归原题——首先,恐怖创作在不同媒介下同样是存在不同的表现手法。 虽然在影视和游戏这两方面都有通过画面(视觉)和音乐(听觉)的设计,来渲染当时剧情的恐怖质感,所以此二者在某些方面,是确实存在有互通之处的,但是小说作为最朴实的载体,仅仅通过文字来描绘和刻画所谓的恐怖,也因而在某些方面,更需要强悍的渲染和具有巧思的剧情刻画。
绫辻行人在馆系列作品中,所展现出来的恐怖创作技巧便是,在诡异环境下的氛围与场景刻画来增加文字间弥漫的恐怖气息,当然这只是他的其中一个方面而已。
实际上,正如贵志佑介、京极夏彦、宫部美雪等读者们耳熟能详的这一批推理作家,都为日本恐怖小说的创作出力不少一样。
绫辻行人笔下,也有专门的恐怖小说系列。
其中比较著名的,便是曾经一度被改编为动画的《Another》系列——讲述笼罩在夜见山北中学的三年三班里,有一个异样的死亡诅咒。伴随着诅咒的生效,这个班级内的所有学生老师,以及他们的家人都被卷入了各种异常至极的意外死亡之中。而故事就是主角团们面对着诅咒死亡的威胁,一边探索诅咒,一边寻觅存活的真相。(单从这个简介,很多读者恐怕都会联想到著名的恐怖电影《死神来了》。)
除开氛围上的渲染,绫辻行人笔下几个恐怖小说系列(Another系列、杀人鬼系列、耳语系列)从剧情结构上来看,其实都能在欧美上世纪的恐怖类型片中,找到对应的相似模版。
杀人鬼系列自然就是对应的以《月光光心慌慌》为首的一类slasher电影。耳语系列中的《魔女的诅咒》则非常接近铅黄电影的剧情结构。就连印象里更加接近于怪谈风格的《深泥丘奇谈》系列,则被绫辻自己都分类到克苏鲁中去了(摊手)。由此,可以看出绫辻行人本身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恐怖爱好者。
当然,这也并非是说其完全就是遵循着欧美恐怖片的创作模版。更加准确的形容应该是,绫辻行人是在用这些模版,去讲述一个日系恐怖设定与日系角色刻画下的恐怖故事。
另外,绫辻行人又非常喜欢在这类恐怖小说的创作中,掺入本格推理方面的反转设计,以在结尾作为一个爆点提高观感。加之他本身在基本功方面比较扎实,对于那些构造本身会辅以相当板正的伏笔回收和必要的爆点情节安排,因而也具有一定推理小说的成分(虽然笔者认为可以分类过去,但还是以恐怖小说来认识更为正确——当然,恐怖和推理这二者本身就可以兼容的,此点在江户川乱步的创作谈中也有聊及。)
各方面而言,由于上述欧美的恐怖类型片本身,也已然不再身处当时的时代(版本迭代咯),所以对于大众读者而言,绫辻行人的恐怖小说按照读者自己的喜好选择性的阅读即可。(看各位接受何种类型的恐怖作品)
另外,系列之间的作品质量其实也是参差不齐的。这是因为绫辻行人很多时候设计的梗,在最初揭露的时候,其实就是“只能用一次”的情况。在这之后的系列作,就相当于是踩着镣铐跳舞了。因而质量的浮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4.献给时间彼岸的中村青司
有时笔者会想不明白,对于自己而言,阅读到底代表着什么。
这个问题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是,在某个时间段,这个问题确实是存在着属于个人的通解的。
那个答案就被年轻的绫辻行人写在了其出道作的最开篇。
——“对我来说,推理小说是一个知性游戏,是小说这种形式中读者和名侦探之间,或者说读者和作者之间富有刺激性的逻辑游戏,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因此,在日本风行一时的‘社会派’写实主义之流实在粗俗不堪……适合推理小说的题材,即使被批评落伍,还要数名侦探、大宅院、古怪的住户、鲜血淋漓的悲剧、不可能犯罪、石破天惊的诡计……虽然荒诞无稽,但是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在那个世界中找到游戏的乐趣。当然,是知性游戏的乐趣哦!”
所以,当时的我,一定会这么说把——
“纯粹的娱乐!先于一切表达,先于一切讲述的,在阅读过程中传到到的情感与乐趣,便是继续阅读的纯粹理由。”
以上。
参考文献:
[1]《何为叙述性诡计&叙述性诡计与Fair Play》.黄金羊毛亭
[2]《叙述性诡计短篇集》.似鸟鸡
[3]《新·叙述性诡计试论》.孔田多纪
[4]《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小中千昭
[5]《诡计集成》.江户川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