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富翁》:一部A+的“贺岁片”

《贫民富翁》:一部A+的“贺岁片”
作者/DreamReaver
(本文写于2009年刚上高一的时候,是我对长篇影评的第一次尝试。当时觉得写得是极尽做作之能事,没什么干货,文笔也稚嫩得很。不过总归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因为最近在汇总之前的影评,就发到豆瓣上吧。)
当电影到达结尾,《Jai Ho》的旋律响起,主演们在车站的舞姿出现于银幕之上时,影院里我身旁观众的反应大致可归结为两类:一类是脸上带一丝浅笑,心满意足地起身,望着银幕意犹未尽;另一类则是面露不屑或无奈,向身旁人抛出一句“一般啊”的评论,然后便向出口走去。——时间是2009年3月底,地点是北京新中关的一家影院,而电影是《贫民富翁》,一部在我眼里质量上乘的“贺岁片”。
从杂志等媒体的渲染中,我得到的是对《贫民富翁》这样的第一印象:一位英国导演在印度拍出的俗套励志片,用所谓的“真诚、乐观的精神”打动无数观众与评委,成为美国2008评奖季半路杀出的最大黑马,获得如潮赞誉和剧增人气。当时的我对影片基本没什么概念,倒是对它的黑马姿态产生好奇。对于一部“俗套”的电影,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它突出重围?而当这样的疑问还未得到解答时,《贫》却已经不知不觉中又升了一个段位——金球奖上它横扫的4奖,让我再也不敢忽视这部电影。后面的事已经尽人皆知。奥斯卡之夜,这匹年度黑马几无悬念地一举掳走8座小金人,成为2008年影坛的又一颗耀眼明珠。
于是,当电影带着奥斯卡的光环驾临中国院线时,我自然没有不捧场的理由。而我先前的疑问,在看片后也终于有了答案。
首先说说剧情吧。忽略原著小说,《贫》的故事其实就是一个100%的“印度梦”。一个基本没受过教育的印度穷小子,在电视问答节目中一举答对十几道题,并赢得2000万卢比,这是一个太美好也太遥远的梦想了。而“从亲身经历中找到答案”的这个设置虽然落入俗套,但也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这是整部电影的基石——故事必须靠它才能往下发展。然而,抛开这些问题不谈,影片情节的起承转合仍有一些无法忽视的缺憾。比如说,哥哥萨利姆最后的转变就极为不自然,显得过于理想化了,基本无视了电影前面大部分时间对他性格的塑造。而针对“贾马尔故意不选主持人透露的答案”的情节,影片也并没有突出一个强有力的动机作为支撑。总而言之,剧情上的这些弊病,实在不是用一个“命中注定”的说辞就能够搪塞过去的。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贫》的这个充满俗套的剧情反而恰恰成为它异军突起的原因之一。搬出评论家的说法,在“经济危机的大背景下”,广大人民群众确实需要一个“简单却足够振奋人心”的故事来减压和自我鼓励。很明显,“经济危机”是最需要强调的一点,可以说它的存在是这部电影在2008年末成功的主要原因。试想在2008年美国的这个寒冬,当银幕上尽是《本杰明·巴顿奇事》平缓深沉的“传奇”,《朗读者》对人性的反思,或是《老爷车》对异族问题的严肃探讨时,观众们的确需要用像《贫》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电影,来体验一种久违的乐观与最简单的感动。故事的“俗”也就因此变得无关紧要了。在08的冬季档,类似的如《马利与我》等应景的“俗”片的票房丰收,也印证了这一因素的影响(当然它们的实力与《贫》都差得远)。而《贫》作为一部将励志内核与电影外壳融合得恰到好处的电影,它的大放异彩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下面要说的就是这部电影的拍摄技巧了。剧情的薄弱反而给了导演炫技的大好机会,于是我们看到了驾轻就熟的闪回叙事结构,看到了出色的摄影、剪辑,也享受到近乎完美的配乐。导演丹尼·保尔我从前并不了解,可以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作。不过凭他的《猜火车》、《浅坟》、《28天后》响当当的名声,我完全可以断定,他在这部《贫》中并未发挥全部功力,而只是交出一份正常水平的答卷——而这其实也就足够了。无论是对场面的调度,还是对镜头的运用,都体现了导演稳、准、狠的驾驭能力。
影片叙事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设置,是在审讯室、贾马尔回忆、答题现场之间的无数次跳转。导演想必是在这方面花了不小的工夫,因为每一次衔接的过程都有着层出不穷的花样。比如,当一段回忆完结时,镜头对准了在“过去”时空中贾马尔的后脑勺,接着焦距转换,前景变得模糊;而当焦距再一次对准贾马尔的后脑勺时,我们可以看到他面前的灯光和色调已经改变,他已恍然坐在“现在”时空的答题现场了。这样的衔接比比皆是,尽管不是独创,但却精巧而不是流畅,可以说充当了剧情“润滑剂”的作用。
上面所说的优点大部分应该是剪辑师的功劳。而当真正提到摄影时,我就更要不吝赞美之词了。看《贫》的摄影,可以说是一次畅快的享受。对于贫民窟,摄影师并没有仅仅突出它的贫穷,而将重点更多地放在了渲染它的那种原始、粗犷而淳朴的内在风格上。当镜头跟随幼小的萨利姆和贾马尔,快速奔跑穿梭在贫民窟的条条街道、座座房屋之间时,银幕上分明有一种美丽而疯狂的生命韵律在舞动。原因呢,一方面是“跑”这种运动带来的自然感受,而另一方面就要感谢美妙的摄影了。而当镜头一顿一顿地拉开,将贫民窟的俯视全貌展露无余时,我想无论是谁,都会被那由无数颜色各异的屋顶拼成的壮观图景所震撼。而到了影片中段,随着剧情的发展,摄影师开始着力突出孟买的“新”与“躁动”。当镜头在门缝之内拉提卡旋转中的身影和门缝之外贾马尔闪闪发亮的双眼之间来回转换时,男孩对心爱女孩的崇拜式迷恋清晰可见;而当贾马尔被萨利姆关在宾馆房门之外时,伴随“砰”的关门声,镜头旋转着由走廊一段极速推向另一端不停砸门的贾马尔,把他所感受到的迷茫与愤怒用摄影技巧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另外,答最后一道题的整个情节的摄影也很精彩。感谢摄影师,他出色地“把握住孟买的呼吸与脉搏”,也为我们的眼睛做了一次洗礼。
接下来是音乐。印度的音乐我没有什么系统的了解,对这里音乐的印象基本来自于宝莱坞歌舞片中的配乐。于是在我看来,印度音乐无论古典还是现代,无论民族还是流行,似乎总是那个一成不变的风格。不过《贫民富翁》这部片子里的配乐却让我的这种印象大大改观了。A.R.Rahman的配乐充满生机与活力,并融入了许多新鲜元素,这让音乐成为电影的一大点睛之笔。如果没有这样的音乐,这部电影也许就不会有如此神采。主题曲《Jai Ho》在摘得奥斯卡最佳歌曲奖后,理所当然地在全球范围大红大紫,并且被Pussy Cat Dolls翻唱出“美国版”,这足以让大家认识到印度音乐人的强悍。
下面回到标题。在看完电影的几个月后再去回味,我有些惊奇地发现《贫民富翁》与中国特有的“贺岁片”的相似之处。
首先,《贫民富翁》以一个理想化的故事为载体,完成了一幅印度的浮世绘。在见证主人公成长历程的同时,银幕下的观众也得以一窥印度社会的发展与变迁,这是影片的主要意图所在,也可以说是它成为影评人眼中“黑马”的一个原因。单就这一点来说,它的确像极了冯氏贺岁片——都是在所谓“平庸”的剧情中,体现出整个社会的面貌,同时将许多热点话题揉在电影的细节之中。想想《非诚勿扰》吧,如果没有“针砭时弊”的杂烩式剧情,它顶多是一部无聊的言情剧,然而正是由剧情所反映的大大小小的社会热点问题,让它成为一部味道不错的、通吃全体中国人民的贺岁大菜。
其次,如前文提到的,《贫》的“热闹”和“庸俗”让它成为一部只能“活在当下”的电影。可以说,是经济危机,或者说是经济危机影响下人们的普遍心境,让这部电影散发出比平常更为耀眼的光芒。如果它在两年前或是三年前出现,那么它很可能不会像今年这样大红大紫。由此我们可以联想到香港每年春节前后批量出产的贺岁喜剧。这些片子无一例外地营造出热闹的过年气氛,不管剧情怎么发展,最终的结局一定是大团圆,而且明星们大多都会在片尾跳出剧情,一齐聚在镜头前,向大家道出新年好。这些片子放在普通的日子里肯定会被斥为“剧情空洞俗套”的垃圾或是准垃圾,然而正是因为它们很“应景”,很能够迎合过年热闹欢乐的气氛,所以它们会被称为成功的贺岁片。最明显的例子是那个《家有喜事》系列,出到今年已经有三部了,而且已经“明目张胆”地在片名中写上了出产的年份(如今年的《家有喜事2009》)。这就好像在商品标签上贴上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从而明确地提示我们,它只适用于以上时间段,过时不候。乍一看,《贫民富翁》似乎也是这个模式生产出来的,从热闹的气氛,大团圆的结局,以及最后那段脱离剧情的舞蹈都可以体现。只不过,它的艺术价值比上述影片都高得多得多,详细内容上面已经分析过了。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本文开头,看看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第一种反应显然是被影片的贺岁式的氛围所感染,心情变得轻松快乐,所以显得心满意足。这正是这部电影所希望达到的“疗伤”效果(在中国不甚明显),或者说是一部贺岁喜剧所希望达到的“让观众在节日里忘掉烦恼,彻底放松”的效果。而第二种反应,显然是在用惯常的评价电影的理性思维,判断这部电影的好坏。可想而知,用这种眼光评价所得到的结果不会令人很满意,至少那些抱着“寻找新经典”的想法的人,怕是会大大地扫兴。因此,我的结论是:如果我们按照往常对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期待来看这部电影,会或多或少地感到失望;但是如果我们抱着看贺岁片的心态来看它,就很可能会收获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写到这里,该是综上所述的时候了。从前面的分析可知,《贫民富翁》注定不是一部经典电影。所谓“经典电影”的意义之一是能够流芳百世,也就是说这些电影能够适合一个大时代的价值观,而这正是《贫民富翁》所不具备的特点。这部电影只能活在当下,或者说正是这个“小时代”铸就了它的成功。不过,看电影没有必要总是用严肃的、类似解剖刀一样的理性眼光,这只是职业影评人的任务。作为普通观众的我们,尽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电影为我们带来的欢乐、感动与思考——实际上,这些才是是电影的本来意义,它们不能用经典与否来衡量,而只需要用心地感受和体验。因此,《贫民富翁》的平庸、俗套或是应景,并不妨碍我们把它称作一部感人的好电影,一部A+的“贺岁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