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侯
今日购得《李商隐诗歌集解》五册,其第一首《富平少侯》诗云:
七国三边未到犹,十三身袭富平侯。
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
彩树转灯珠错落,绣檀回枕玉雕锼。
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
义山诗向以隐晦迷离、难以索解著名,至有“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之说。这首诗亦多用典故。首联“七国”隐汉景帝“七王之乱”,“三边”用燕赵秦地隐匈奴之患。颔联连用“韩嫣之弃金弹”、“淮南之饰银床”事。(银床:井上轱辘架。)颈联续写室内陈设之奢华。而“转灯”、“回枕”,于是见得尾联“春宵苦短”。如钱钟书所言,何以“不报”,怕劳累少侯也。
《富平少侯》名如此,除二句以外,却不切张放行事,注家多谓借讽唐敬宗。唐敬宗李湛十六岁即位,“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白日打马球,晚上“打夜狐”,肆无忌惮,终被宦官所弑,年仅十八岁。我读这首诗时,脑海中却想的是另一人形象,直想将诗名改为《学良少帅》。
前些日电视剧《少帅》播出,因为导演之名,我追看了几集,到皇姑屯事变张作霖身死,张学良欲杀杨宇霆,便未再看。以这几集观感,大约也有为人物洗白之嫌。往事并不如烟,然而后来人看去总要“替古人担忧”。用现代人的价值衡量,张学良在彼时亦有进步之理想。但就在剧中,唯一的理想主义者郭松龄却抛弃了他。即便郭的性格有缺陷,抑或雨帅这座大帅不可逾越,但郭松龄之叛至少说明“老师”不相信“太子”的未来。我想没有比郭更能了解张学良的人了。
我们爱少年英雄,便时常宽宥其“小错”,甚至“爱屋及乌”,渲染其“年少风流”。“自古英雄皆好色,若不好色非英雄。我虽不是英雄汉,却也好色似英雄。”风流故事好听,可风流历史真的好看吗?唐敬宗曾经创制了一种新的“翻牌子”的方法:用纸作箭头,里面裹有麝香或龙涎香粉末,让妃嫔们站在一定距离之外,李湛用纸箭射向她们,中者身上沾香,于是有幸承泽雨露。宫人戏称其为“风流箭”。假若洛晴川和张晓穿越而来,是否依然盼望被“风流箭”射中呢。
戏言谈笑,不过是因为我们不在其中。我们不是九一八之时的东北百姓,我们也不是西安事变之时被枪击的邵元冲。
居其位当忧而不忧,即佳人字莫愁而有愁。惟一“少”字足见风流,亦惟一“少”字而骄恃荒耽。“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狡童而袭少侯,非国家之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