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讨论自由意志，也可以说是在讨论游戏态度。生活是游戏，每一个游戏都有游戏规则，游戏规则提供选择——有限选择。

上上周与友人讨论“阅读”、“观看影视作品”与“玩游戏”的体验区别，她说感觉玩游戏没有阅读与观看那么自由。是了，游戏是有关尝试、挑战之后再收获乐趣，体验这样的乐趣需要一定的限制条件，限制条件越严苛，完成挑战的乐趣就越动人。

可惜生活是游戏，不是书籍或者影视作品。

说回《史丹利的寓言》，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它的游戏规则会变化（有限变化），它会给你提供选择（有限选择）然后嘲讽你：啊哈，你选择了，然后呢？你看看你到底有啥了不起的。

甚至在我自杀之后他会用极其嘲讽的语气说“good job”，然后重新把我放回房间。说到那一次自杀行为，我在玩《风之旅人》的时候也试图做过：跳下去。没有成功，《风之旅人》不提供这个选项。《史丹利的寓言》一开始也不提供，甚至在我尝试跳下去失败之后还给我解锁了一个游戏成就（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这还真让我想说一句我可去你大爷的吧）。但是在我的某个选择触发了游戏规则的变化之后，我能够跳下去了。

我在玩出了几个结局之后再次从房间迈出脚步，跟友人说，感觉自己现在只有退出游戏才算作是一种自由意志。然后玩到博物馆结局，原来鼓励你突破游戏规则（即退出游戏）也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所以作者说这是“寓言”：parable - a simple story used to illustrate a moral or spiritual lesson, as told by Jesus in the Gospels。 他试图展示“选择的意义”或者“选择的无意义”——到底有没有意义，这取决于你的游戏态度，与作者无关，他只是用着高高在上嘲讽一切的语气告诉你：啊哈！你仔细去想想你的人生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旁白能气死人，非常的恶趣味。出于可能是同样的趣味，我喜欢这种“试图让他人的人生变得更加复杂”的行为，感觉他做了一件我想做却又碍于良心不想做的事情。我总是对自己这么做，但对别人这么做时会觉得良心受损，当然没良心的时候偶尔也做。说起来旁白真的是在气·死人，在某一个结局里他告诉我摁下游戏开始键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我能有什么选择呢？“我信你个大头鬼”或者“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然后我发现摁下游戏开始键的那一刻便是我们被生到这世上的那一刻——从那以后一切都是有限规则与有限选择。摁下游戏开始键是我有迹可循的选择（爱友人与接受友人的爱），但是被生到这世上到底算什么呢？我想我不是一个有趣的玩家，我对所有的规则感到厌烦，我感觉自己像在训练一只狗一样训练自己。规训与异化，是被动还是主动的呢？然后我们学到一句话：If you can't tell, does it matter?

所以与其是说质疑自由意志，不如说这个游戏展现了不同人的游戏态度：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选择，走到不同的人生结局，有时旁白还会乐不可支地总结你这一系列选择里所体现的人生观。但又不只是这样，由于玩家可以不断地重新尝试，所以它也展现了同一个人在不同阶段里的不同游戏态度。我在初三开始学化学后兴致勃勃地拿一个炒菜锅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家里所有的溶液与楼下所有的叶子、试图做出完美的叶脉书签，随后又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用硫酸铜溶液做出一个完美的硫酸铜结晶。高中学化学时我不再这么做了，我觉得一切都不再有趣。这是我在同一游戏规则里游戏态度的变化。

有多少玩家会在《史丹利的寓言》里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直到触碰所有选择的边界？它提供重新尝试，因为你可以无数次地在玩出结局之后重新回到（或者被放回到）初始房间里；但它不完全提供重新尝试，因为在不同的游戏次数里哪怕做出与之前同样的选择也会产生不同的结局，它记着你这是第几次玩呢。或者你换一个账号重新玩吧，那才是真正的突破游戏规则去到另一个人生。又或者你会心一笑认为自己已经明白了作者的意图，你不再玩了，跑到社交平台写几句评论。我目前没有在这个游戏的有限规则下继续一遍又一遍地做出不同尝试的欲望了。

至于生活，问题是生活。我努力培养自己的欲望，办不到的话，至少要努力地装作有很多欲望并以这个表象行事 。

这段时间里我在玩的另一个游戏是《动物之森》，它被称作是提供了梦幻岛与乌托邦的游戏。

两位邻居都建起房子后我仍守着帐篷无动于衷，心想自己一定要建了桥之后再去河对面的湖旁建房子。博物馆可有可无，如果有的话也应该建在现在我建帐篷的位置。在几乎一切电子设备都触屏化之后我重新找到了摁键操控的快乐，于是我天天钓鱼抓虫捡树枝，拿不下了就放生，然后把抓住的都拿去换钱，大部分时间都光着脚在海滩与草地上奔跑寻觅。

直到友人告诉我，不可能的，故事线是规定好的，你这样是没办法推动游戏剧情的，不推剧情就不可能去河的对面建房子。

原来如此。

然后我去友人的小岛上浇花，邀请友人来我下雨的小岛上钓鱼。当时友人没钓到特殊的鱼（最特殊的也只是她博物馆已有的皇带鱼），但是今天告诉我，我帮她浇出了紫色的风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