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我拥抱全体

肉桂風味的彼岸
肉桂風味的彼岸 @CinnamomumDL
鼠疫 - Review

从自我拥抱全体

——论第二部雷蒙·朗贝尔的心路历程

封城之后,大多数滞留在城里的人都被迫吞咽和家人分开的苦楚,朗贝尔便是其中的一个代表形象。他因为公务来访阿赫尔城,却因疫病和在巴黎的妻子远隔天涯,一堵城墙一纸禁令让他困兽般在城里寻求出路。很遗憾,正如所有生死攸关的事一样,没有“特例”可言。他因此四处寻找出城的旁门左道。

对于他的行为,也许有很多解释的层面。从最表面来看,他像是像是一个胆小鬼,面对疫情只想逃离;又或一个自私的自我主义者,没有大局观,为了私欲一切都抵押。前者在文中朗贝尔澄清,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想离开,甚至他还参加过西班牙战争。对于自己离开的解释是她的妻子和他“邂逅不久,却相处融洽。”他的爱把他架在火上煎熬。这种爱也许仅仅是占有欲或是低劣的激情,但总归是一种自我的欲望、对爱的渴求、对幸福的追求逼迫他离开。这是除了畏惧以外另一种人性的本能:即在面临苦痛时比以往更渴求爱、期盼所爱之人的陪伴。他以城外的身份来到此地并以此自居,所以他认为他应该离开。但在一切灾难面前,人类文明所界定的身份已经失去意义,人们仅余两个身份:受难者与潜在的受难者。

他的上访之路波折而毫无用处,他面对的是搪塞和支支吾吾。但在此时没有人能怪罪政府部门,他们也仅仅能够起到维持情绪稳定的作用罢了。他近乎为无休止的访问和失败而麻木,忘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他在城市里四处游荡,消沉的消磨时间,在绝望之中寻找希望。在低谷时,他偶然遇见了柯塔尔,一个走私贩子,向他指了一条出去的路。他满怀希望的接洽,希望的曙光几乎就在眼前,朗贝尔甚至有兴致与人畅聊足球。可卫兵一次又一次的拖延,计划迟迟没有结果。再一次被夺走希望的朗贝尔似乎已经放弃了出城,“当然,他们是不会来的”这句话既指鼠疫,我想也指那些卫兵。他再次思考起自我在这场浩劫当中的位置。

朗贝尔是一个追求人类本质快乐的人。他追求乐趣,追求爱情,并坚持这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要求。他厌恶英雄主义,只准备为自己而活。但正如里厄医生所说,这一切并不是英雄主义,这只是诚实的面对当下所遇到的灾祸。想要离开这一切,想要追求自我,只能诚实的面对鼠疫。对于医生来说是做好本职工作,对于朗贝尔来说也许就是在真正能离开之前尽一份力。

我想最后打动朗贝尔的不是鼠疫的严峻,而是他质疑医生由于家人都在城里,没有眷恋所以“站在好的方面就容易些”——他仍在以自己的价值取向判断医生时,塔鲁告诉他里厄医生的妻子正在几百公里外的疗养院。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真相让一个利己主义者思考,他的判断是否是对的,亦或者说在这样一个毫无出路的处境下,继续坚守自己的自我价值追求是否是有意义的。既然所谓爱遥远而不可追求,那么现在是否只能为了早日去追求这份爱做出什么努力?里厄医生的选择让他意识到,每个人实际上或多或少都被剥夺了作为人基本的一些权利和幸福,但每个人依旧可以暂时放下懊丧和愤懑为了多数人而斗争,这是并行不悖的。当然,这也许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但在这样无力的环境下,人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于是,他选择了加入塔鲁组织的防疫组织,拥抱了全体人类。

这样一个小人物在鼠疫当中的立场变化反映了一部分人在这场浩劫中的心路历程。朗贝尔无疑是世俗的缩影之一,他的变化实际上也是人性在灾难下被揉捏的结果。在灾难来临之前的人们大多专注于自我的生活,很少思考大环境,但灾难无疑将人类捆绑为一个共同体,一切细小的生活都被它碾碎,挣扎无用。在这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况下,小人物从集体当中被拽出,个体的福祉不再值得考虑,那么小人物该何去何从?朗贝尔给了我们一种答案。在这样一种困境里,也许只有暂时放下个人层面上的幸福,转而追求全体人类的胜利,才能够在一切结束之后变相的取得个体的胜利。

【读书笔记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