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唧唧的活着
去医院吊盐水,天气转凉的缘故输液室人满为患。于是拿到隔壁去,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两个老人,六、七十岁的样子。老爷子陪老伴,针已经拔了正在收拾东西穿衣服。两人都佝偻着,行动迟缓,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说,老头非常沉默,唯一的声响是老太太一直在叹气。是沉重的能听得到回声的那种叹气,顿挫着以至于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我和后面进来的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发出一点动静。那哼唧声直到两人缓步远去还隐约听得见,她发出声音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好像被笼罩在一种灰色的暗沉的调子里,那喉咙里的颤动好像小时候童话里巫婆的咒语,有一下子就把美好的事物捆扎结实的力量。
这种哼唧我是熟悉的。奶奶在66年生爸爸的时候赶上文革抄家,落下了心脏病的病根,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病怏怏的。晚上和奶奶睡觉的时候就会听见她发出这种哼唧声。一开始只觉得挺有意思的,后来才知道那是难受了。奇怪的是,平日里奶奶从来都是个健旺的人,做老师的职业病,话多嗓门大。又爱干活,关键时刻总是表现的特别神勇。今年暑假吉林发大水,传言说是要停水十天,我和妈妈一大早就去逛街了,什么也不知道。老两口在家听到了,也不说给我们打电话,俩人奔去超市抢了4桶加3箱的矿泉水。我们回到家时真是惊呆了,还好两人都没出什么事。和奶奶出去逛早市,走路飞快,遇到便宜货时眼睛发亮的有多少买多少。喜欢玩纸牌,到了兴头上可以半天半天的坐在桌边,神智依然及清楚。这种状态多多少少的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十多年来一直以为奶奶身体是健壮如牛的。
只有半夜熄了灯,还没睡着的那段时间难熬,许多个和奶奶一起睡的夜晚,我听她哼哼唧唧的发出叹息声,好像是可以解除痛苦的咒语,在这声音中我迷糊入梦。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奶奶就又变成了那个鼾声如雷,走路如风的人。
姥姥本来身体很棒,但到底年纪大了,上了80岁也开始哼唧。她不识字,又严重耳背,几乎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但她头脑清楚,喜欢管事情,每个人在做什么都想知道。没人陪她的时候会自说自话,粗糙含糊的声音谁也不懂她在和自己商量着什么。有时自说自话也没意思了,就开始哼唧了。声调几乎和奶奶相似,顿挫的节奏。
后来今年三月份,我摔了一跤,髌骨脱臼。夹板固定了一个半月,拄双拐一个半月,单拐一个月。现在还有些跛脚。妈妈来学校照顾我,发现我也开始哼唧了。她有些嗔怪有些心疼的说我:“怎么跟你奶奶姥姥一样了。”自打她这么说后我哼唧的更欢实了,这回是具有主动意识的,果然发现确实能减缓心理痛感。于是哼哼唧唧的几乎成了我每日的常态。什么时候停止的呢。专业课交图的时候,我拖着残腿和小组成员一起做模型,每天咬着牙找平衡站着拿勾刀切玻璃板,一天切得手脚酸麻,晚上熬夜好不容易赶完了图洗洗倒头就睡,早把哼唧这回事忘到了脑后。
于是我估计我奶奶白天不哼唧唯独晚上睡觉哼唧也是这么回事儿,因为白天的时候闲不着也就记不起身体的痛痒。
这次又是做模型,把左手小指半块指甲切下去了。包扎好了就是觉得不舒服,到晚上才开始疼起来。晚上上毛邓三的课,用手机看掉了《活着》这篇文,哭的挺厉害的。下课回寝的时候发现我又开始哼唧了。顶着深秋挺凛冽的风,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和很久以前一模一样的呻吟。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就停下来开始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猜大概是这样的,我们一边哼唧地活着一边寻找不让自己哼唧的办法,找着找着就发现,哼唧声已经不知不觉的停止了。
这真是一个好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