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胖子是真正意义上的文艺青年。喜欢电影、音乐,长得很高而且帅气,话并不多,但每句话都极富意味性。更重要的是,他还很痴情,为了爱情,可以不远万里,可以生死与之。
胖子的第一次出场是在公寓大楼的监控显示器上,一个少年被卡在了门禁外。巧合的是,胖子的最后一次出现也是在显示器上,在公安局里,一个少年被拘留,端坐在椅子上。这正是导演的深厚功力,在宏大的叙事结构中,即使是一个小人物也有着高度的统一性。比如《红楼梦》,鸳鸯的出场也是因贾赦带出,后来经过逼婚和抗婚,而走向毁灭,也是因为贾赦。这就是鸿篇巨制里所特有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紧接着,我们看到莉莉出门时,恰巧在电梯口碰见婷婷,很礼貌的打了一下招呼,便急急的下楼去了。画面切转后,我们才知道她是为了去见那个少年——胖子。这对青年男女的幽会无意间被下楼倒垃圾的婷婷撞见。莉莉便拉着胖子走到更深处。莉莉问:“你怎么跑来了?”语气中七分欣喜、三分嗔怪。
“我跟着搬家的卡车来的。”胖子深情至此,骑着单车一路尾随至此。
“被我妈看到怎么办?”
“我想看到你。”
“我会打电话给你啊!”
“打电话又看不到你。”一句简单的话语戳中千万少女心。
胖子放学后会去莉莉回家的那个路口等她,即便有时候不说话,只要远远地看着她,走上一段路,他也愿意。
二人忽生不睦,这里导演未交代缘由。但是青年男女谈恋爱,口角之事常有,而理由也可以千奇百怪,少女的心思也是阴晴不定,忽而风忽而雨。面对莉莉的大吵大闹,胖子也是全部接着,毫无怨言。
再之后,莉莉似乎决定放弃这段感情了,胖子也是不离不弃。
你不愿见我,不和我说话。那我就写信给你吧,通过你的朋友婷婷之手转交给你,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有一天晚上,莉莉忽然主动去找胖子了,在胖子打工的乐器店里。这个简单的场景给出了很多信息:1.胖子很勤勉,课业之余,靠晚上打工来赚点零花钱;2.莉莉很少去找胖子,即便如此,胖子也坚持要在打工完以后,可见其责任心(这在后来胖子带婷婷开房时忽然逃跑也可佐证);3.胖子很懂音乐(同样,这在后来胖子带婷婷去音乐厅听演奏听得入神也可佐证);4.胖子与莉莉的初识很可能也是在这里——乐器店,至少二人是因为音乐结缘,这是可以得到证实的。我起初以为胖子与莉莉的认识是因为二人同在一所高中,但在影片的结尾,胖子因杀人事件被警方逮捕后,在广播里传来“庞姓少年”(胖子并不胖,婷婷也问过莉莉为什么别人都叫他胖子,莉莉未答。影片在此另外带出一笔,胖子姓庞,因得此绰号“胖子”。怎么样,杨德昌是不是很牛逼?!)的身份背景介绍时,得知二人并不在同一所高中就读。那么我自行推测出二人的相识是因为兴趣相投,是因为音乐结缘了,而地点很有可能正是胖子打工的这家乐器店里。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导演在后来的一个镜头里,是莉莉与刚退伍回来的青年在电梯口接吻的画面(这一幕又被婷婷无意间撞见,这种“中国式邻居”窥见了太多隐私,再加上国人的八卦能力MAX,消息会走得很快。关于这一点,贾樟柯也有过很深刻入微的点评),而这名青年正是那晚莉莉在咖啡店等胖子时认识的,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胖子从打工的地方出来去找莉莉时,莉莉可能与这名退伍青年攀谈起来了,也有可能是莉莉提前离开了,没有等到胖子的到来。总之,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对于胖子来说,那不是一个愉快的夜晚。这在后来婷婷问莉莉问“那天晚上我走之后怎么样,玩的开不开心”,莉莉不答中可以看出。
胖子很痛苦,又写了一封信,在一个下雨的傍晚,淋着雨。他知道莉莉有新的男朋友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和接受这个事实。他从婷婷口中确认这个消息后,伤心欲绝,在雨中,哭成泪人一般。
我们不知道胖子经过怎样的内心挣扎和斗争,才从失恋的伤痛中逐渐回转过来,才又写了一份信,而这一次,是给婷婷。
胖子是否爱过婷婷,我不知道,但是婷婷爱胖子,这是确实的。恋爱中的婷婷,有着一切小女儿的情态:出门约会前在妈妈的试衣镜前反复比对,希望打扮得更加俏丽可爱些,最后选择了白色的连衣裙;第一次的牵手和接吻,感觉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美好的,没有悲剧的存在,自己是最幸福的一个。而胖子呢,胖子会带她去看自己喜欢的电影,但在婷婷看来那部电影过于严肃,但是胖子说出了那句至今仍被无数影迷奉为经典、口口传唱的话:“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比起以前至少延长了三倍!”。我想,这也是导演杨德昌一直想表达的,他对于电影的热爱和痴情。如果说NJ这个中年男人是导演本人的直接投射的话,那么胖子很有可能是导演少年时代的影子。然而单纯的婷婷完全不懂这个话,笑他“乱讲!怎么会!”于是胖子很耐心的向她解释,并以在电影中获得杀人体验的例子来证明他的观点。而这个杀人体验的例子又恰恰最终体现在胖子的归宿中:刺杀前女友莉莉的英文老师(与莉莉和其母皆有染),被捕入狱。
这真的是一语成谶,这很《红楼梦》。
胖子还带婷婷去音乐厅听演奏,钢琴和大提琴的合奏。胖子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忘了旁边坐着的女友婷婷,这个时候的胖子是一个人,也有可能他希望他旁边坐着的是莉莉——那个拉大提琴很好听的女孩子,她是懂音乐的。我们不晓得莉莉是否懂电影。但前两天,婷婷和莉莉一起去电影院时,婷婷很开心的说:“好多喜剧片,你想看哪一部?”莉莉或是因为有心事,或是因为完全无感于所谓喜剧,没有搭理她的好朋友的问话,离开了电影院。要知道,一开始提出“等下我们要去看电影”的人可是她自己啊,但是等到到了电影院,却又不看、走开了。那么,我的解释是,莉莉和胖子一样,和婷婷相反,喜欢严肃一点的电影,而不喜欢喜剧。
我想起来我自己,也是一直以来认为和女孩子约会看什么电影这件事很重要。如果电影本身不好看,我是宁可放弃这次约会的。我说这话时被我一位曾经很要好的异性朋友所取笑,她说:“我的天啊,这怎么可能。和女孩子约会肯定是女孩子重要啊,电影好不好看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你不是去看电影的,你是和她一起去约会的啊!”听完她的话,我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