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耶路撒冷与雅典:一些初步的思考

一、《圣经》的开端及其希腊对应物

耶路撒冷与雅典具体所指是什么,施特劳斯首先反驳了将之理解为不同文化的观点,文化这个词通常预设了对文化多元的尊重,忽略了其背后受某种不可阻挡的绝对价值的约束,因而现代研究文化的科学家会站在诸文化之外,对它们无所偏爱、一视同仁,倘若如此理解耶路撒冷与雅典,将之看作相当平等的文化,那么它们之间并不存在针锋相对的一面。

尼采会认为,“一切科学概念,尤其是文化概念,都受文化约束”(p157),一个人了解文化,要么通过在文化之中,要么通过在文化之外旁观,来进行观察和了解这一文化,但尼采会认为后者是很难做到的,除非一个人“所从属的文化是普遍的文化、人类的文化、世界的文化”,才能在诸文化之间保持对之客观的评价,因而只有前者是可能的,即在文化之中受文化约束,当然在文化之外旁观不是不可能的,尼采会设想未来的超人,“超人意味着在最高的层次上将耶路撒冷与雅典集于一身。(p158)”

施特劳斯指出,耶路撒冷与雅典,都在追求智慧,但它们认为智慧的开端有所不同,《圣经》认为智慧以上帝的畏惧为开端,希腊哲学认为智慧始于好奇。这两者在究其开端上有所交流,随着哲学对信仰的深入交涉,《圣经》考证有了很大的变化,如果把《圣经》分解成历史的成分,和神话的成分,斯宾诺莎会认为神话是人的一种不现实、虚假的想象,以此看来便不能有神迹的出现。但将《圣经》如此分解是不合法的,有其希腊的渊源,而从《圣经》的角度看,《圣经》的文本甚至没有怀疑的字眼,他所针对的是让那些信念不足或信仰诸神的人信服,而说过“没有上帝”的愚顽人,不是在怀疑上帝,而是其自身信念不足而已,如果他是信徒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觉得《圣经》对一切事情的叙述都真实可信(此处我还是有些疑问)。

接下来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部分,即《创世纪》中关于顺服上帝的描述(p162-p167),不过他在文章中论述的很清楚,我就不复述了。《创世纪》前三天的表述,是在降低天体的地位(天体是哲人沉思的对象,但这一对象并不是终极的,终极的是不可理解的上帝),后三天是在降低知识、智慧的地位。(p167)所以圣经有意教导说,人应该过简朴的生活,用不着知善恶。(p169)这样,就很好理解耕田人该隐与牧羊人亚伯的差距了,《进步还是回归》中会讲到,上帝现身于沙漠而非城邦或闻名世界,惠顾亚伯而非该隐,这都是在说明,圣经里的上帝所倡导的生活方式,是用不着太高的智慧,而是以顺服上帝为主的,”文明和虔诚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p171)。

接着,诺亚时代大洪水发生的前后期,人类的境况又有所不同,上文还处于大洪水之前的情况,上帝会直接干预人的活动,把人逐出伊甸园后,上帝只惩罚了该隐,也没有设立任何法官,随后人类的命运就和神所启示的法律有关,倘若人类自身能够统一语言,在尘世定制完美正义的法律,那么上帝就会变乱他们的语言,例如巴别塔的故事便是如此。

亚伯拉罕对上帝的顺服是不同于诺亚对上帝的顺服,在上帝决定毁灭所多玛和蛾摩拉两地人民时,他带有一些质疑,不是对上帝公正与能力的质疑,而是在恐惧与战栗中祈求神,“生怕这个审判全地的上帝将义人与恶人剿灭。”上帝也回应了他的恳求。

后来更为熟知的是亚伯拉罕献子的故事,然而在献子的过程中,亚伯拉罕没有跟上帝争辩什么。如何解释所多玛与献子的差别呢,施特劳斯认为,尽心、尽性、尽力爱上帝是首要的要求,因此他可以抛弃唯一的、珍爱的儿子,而在所多玛的事情上,施特劳斯解释,”亚伯拉罕没有遇到要他做些什么的神圣吩咐,尤其没有吩咐人要向上帝屈服。“我认为这里没有对比的必要,施特劳斯这里是在胡说。

《圣经》开端的希腊对应物,如赫西俄德的《神谱》,巴门尼德和恩培多克勒的残篇,很难说他们不是认为编造的,缪斯女神倘若不说看似真话的谎话,赫西俄德的咏唱就很难说是真实的,这些文本都体现出一本书的特征,“而在一本严格意义上的书里,没有任何东西不是作者有意为之的。”但《圣经》不是一本书,要看作一本书的话实在是矛盾重重,圣经的形成是这样的,编纂者由早已存在的神圣讲词引导,激发和促进了编纂者的虔诚,从而通过编纂神圣讲词,成就了一部矛盾重重的作品。

赫西俄德《神谱》下的人们没有过上一种虔信的生活,既没有神的应许,也没有由此而来的盼望和信心。

亚里士多德的神与《圣经》的上帝是不同的,前者是纯粹的思想,超乎正义与不义之上,柏拉图的神很接近《圣经》的上帝,其不一致在于,柏拉图的神没有凭借圣言创造世界,永恒理念(应该对应《圣经》的道)是高于神自身的。柏拉图的神与上帝的对立,是理性与天启的对立。

二、论苏格拉底与众先知

柯亨对耶路撒冷和雅典的看法是,他首先承认了柏拉图与众先知的对立,但他推崇的善的观念,是理性的、科学的伦理学而非上帝,这就更多地倒向了柏拉图。他尝试综合柏拉图与众先知的教导。柯亨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世界,他对于现代西方文化支配人类命运的能力,具有更大的信心,因此会认为在耶路撒冷和雅典之争中有着更为稳定的综合,是相比前现代的一种更为进步的观念。

为了营造耶路撒冷和雅典的根本冲突,或者说,为了反驳前文挺柏拉图而轻众先知的观点,施特劳斯认为将苏格拉底与众先知做个对比更好,因为苏格拉底具有使命,在处理生死攸关的问题上,更有说服力。众先知的使命是和假先知联系在一起的。真先知有被上帝的威严、惩罚、慈悲所压服,自愿为其使命作出奉献的特点,苏格拉底尽管自觉到有神圣来源,具有人格特征(声音)的守护神,但他的使命来自于人类的进取心,而不是对上帝的顺服,因此他首先想到的是反驳神谕,尽管后来证实神谕是正确的,但这些都是属人的理解——在先知的教导下,预言的厄运或救恩,是突如其来、非人力所能预见的事情,就是说,苏格拉底倘若是个先知的话,那么他既不能凭理性证明神谕是正确的,也不能说他是错误的。

就完美的社会的设想而言,以苏格拉底的角度,完美的社会要求哲学与政治权力的一致性,为此战争是必要的,而众先知会认为信徒甚至不需要政治权力,只需要成为上帝的忠实仆人,统治者出现僭主的原因是,没有怜恤的心,也即没有与《圣经》里的上帝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