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为人的骄傲——“良心”

为什么仅仅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死和一群手无寸铁的人民发动的非暴力游行就能把卡卡拉下宝座?难道像光州运动一样武力镇压不好吗?——汉城奥运会,或者说国家的形象就如此重要?卡卡究竟是不愿还是不能成为“北傀”?
而这些普通的韩国人有为什么敢有如殉教的圣徒一样向着死亡前进——当然不排除基督教给了他们彼岸的慰藉——但是在现代,这样将一切神秘主义祛魅的时代,在明确的死亡可能性下,这种慰藉又能有多大作用呢?他们的目标是什么?而他们的动力又是什么?又为什么采用这种抗争的手段?
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是好回答的,也没有一个是我能回答的。但至少再看完这部电影后——这部从普通人视角出发的六月民主运动群像剧后,我略微能够理解这场运动中普通的个体的感受了——一言以蔽之,就是李韩烈的一句“我的良心很痛”。
”良心“
在涉足宏观的问题之前,不能绕开的问题即是——应该怎么理解这场运动中个人的感受,个人的抗争,同情与愤怒。
首先可以设想的是,在不是面对自己或家人的死亡这类从二百万年前就刻入人类DNA的恐惧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价值观生存的。如果说生物性是人类不可更改固件,价值观就是其上的软件,就是人类的“良心”。一个人的“良心”不是一开始就写好的,而是与人的生长环境有关。在不同的社会文化下就能产生不同的“良心”。假设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面,只是按时给予一些生活必需品以维持生存,从来没有与人交流的机会,他会有怎样的良心呢?——可以设想的是,他显然不会为了“民主"而去牺牲他的生命,甚至很难说有比生命和生命的繁衍更为宝贵的东西。但是当一个人生长在社会中,他就有了这样的本能。他可能是为了民主而主动撞上枪口,也可能是愿意被钉在十字架上暴晒七日以求获得救赎。这些本能显然是人的生长环境——社会给他的。
那么社会又何德何能给人类以克服自己面对死亡恐惧的第二本性——良心呢?《美丽新世界》中的集权社会通过“从十四岁到十六岁半,每周两次,重复两百遍”的洗脑来给人以预制的良心,可以设想即是是在现代社会每个人也不断被周围人的言行洗脑。当你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而又为了报效君王天下事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闻鸡起舞时,这种“忠君爱国”的良心就深深映入了人的本能。可以设想“民主自由”之于这些韩国人也是同样的道理。但是另一方面,每个社会又不断有着反叛者的出现。他们有着与主流不同的良心,却坚信自己的正确,他们甚至能改变整个社会的价值观——这又是为何呢?更何况如果人只能通过洗脑来获取自己的良心,人类社会又何以在千年间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这种变化显然不是通过优胜略汰的自然选择出现的,而切切实实是几代人间的思想观念的改变。如果说是西方给了东亚人以民主和自由,那么西方人自己的民主和自由又从何而来?——也许只能是从他们自己的旧良心——基督教的坟墓上生长出来的了。
人类的本能中蕴含这对自身的否定,即使不懂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辩证法,我们也能隐约理解这一点。事物之所以能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存在就是因为事物自身也在发生的变化,变化即使对现状的否定。而自身发生这种变化的弹性,这种适应性就意味着事物本身蕴含的矛盾性。人类显然是具有这种矛盾性的——不论是从演化的角度还是从对现状的观察来说。那么如果再去思考,人类的这种矛盾性从何而来,我们就会忽然豁然开朗了——正是我们的意识,我们的理性起到了对自身评价和否定的作用——尽管常常被感性牵着鼻子走,人终究不是感性的奴隶。即使仅仅是在涌现的层面,我们也可以自豪地说,“我是我的身体的主人,而非奴隶!”。
单纯的感性往往是杂乱无章而互相矛盾的,如果作为感性的奴隶那么人往往会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是思考给人以判决权——分析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分析社会的利弊,以及决定自己应该如何做——一但做好决定,这个决定就对自己有了宗教般的力量,就成了自己的良心。也许当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无辜的同伴被暴虐皇帝处以极刑时,他就会对自己从小接受的“君权神授”的理念产生怀疑——同伴明明是无辜的却为什么会被杀害?难道是因为皇帝的暴虐吗?难道选出皇帝的神是残忍或是无知的吗?一个残忍或无知的神又能称之为神吗?——这样,一个反抗的种子就埋在了他的心底,这个种子也许会在未来演化出对独裁暴政的反抗,也许会演化出对于神的否定和对人生哲学的进一步思索,也许这个种子就是现代社会的良心的来源。
也许妍熙的良心就是理性的产物。是社会现状让她明白,如果仅仅是为了保护家人而不站出去,那么家人最终也会被害。正是这个思考让她站了出去,成为车顶振臂高呼的“革命者”的一份子。
价值观也是感性,但却是经过千百代人理性思考锤炼的感性,是人类真正所向往的,对现在的环境来说“正确”的感性。这就是良心,也只有良心能让人克服死亡的恐惧,让人类的历史变成一部追求自由平等的史诗。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良心”和社会
一个人也许可以独裁统治愚昧的民众,但绝不可能统治一群有良心的民众——尤其是当良心成为社会共识时。当仅仅一个人有良心,他可能不敢站出来反抗独裁,因为反抗独裁带来的生命威胁是实际的,而反抗成功的希望是渺茫的。但当他知道每个人都反抗独裁,而每个人也都知道每个人反抗独裁时——反抗已成为一种共识时——那么独裁政权的垮台就只差一点火花——一个振臂一呼,云集响应的英雄。普通的人群起反抗,而那些边缘既得利益这看到普通人的反抗,在发觉自己利益最大方式也是响应的同时也在群体性的革命中觉醒了自己的良心。就这样,既得利益者也一层层被分化,逐渐加入革命,直到最后的独夫民贼也宣布投诚。
此外尽管国内民众是愚昧的,但强大的民主国家的外国民众却不一定。尽管国家利益永远是第一位,但是价值观也显然是影响外交政策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在汉城奥运会前发生了第二个光州惨案,那么美国人会怎么看呢?难道不会引起普通美国人良心的不安吗?难道不会使得美国的政客为了选民的票而惩罚卡卡吗?难道驻军在韩国的美军是来度假的吗?——尤其在视自己为民主世界的领袖,而韩国是自己的小弟的美国人眼里。可以说,正是因为在二十世纪,民主已然成为全球主流价值观的时代,卡卡才不得不变得更为谨慎,而韩国人也用几十年走完了欧洲反反复复几百年民主革命才走完的路。
Fin
至于剧中这样的良心从何而来,是否正确,我并不清楚。但我却清晰看到了每个人良心的挣扎,面对不正确时的痛苦与反抗,也看到了他们的勇气——这人类最伟大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