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中的两种疯狂

borgrev
borgrev @solarist
哈姆雷特 - 评论

与其将《哈姆雷特》追溯到古典戏剧中命运与复仇的母题,譬如以哈姆雷特与俄瑞斯忒斯的复仇中相似的背景说明这一点,不如将其视作彻底现代性的戏剧,--我更愿意持一种激进的理解,因而这一版改编至少在服化道等形式上与我的理解是一致的:哈姆雷特的困难并非古代王子的伦理或政治处境,而是现代人的精神困境。

在本剧中,先王的死掉真相如何始终是以转述揭示的,哈姆雷特最直接获取事件的信息则是与鬼魂这一幻象的交流。换言之,哈姆雷特并无证据为僭主与王后断罪。至于哈姆雷特本人,他则处于疯狂之中。他真的是装疯卖傻吗?我有时会更相信这就好比先王的死亡全靠转述一样,是莎翁作弄读者的叙事技巧,并认为哈姆雷特面临的是真实的疯狂。哈姆雷特归根结底并非一个意志软弱的王子,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意愿,他面临的困难更多地是无限的意愿下有限的能力,并因此而受挫并苦恼。

Ros.Why then your ambition makes it one:’tis too narrow for your mind.

Ham.O God, I could be bounded in a nut-shell, and count myself a king of infinite space, were it not that I have bad dreams.

Guil.Which dreams indeed are ambition; for the very substance of the ambitious is merely the shadow of a dream.

将哈姆雷特理解为软弱者的诠释里,往往引述哈姆雷特对自己生命的轻蔑;然而,哈姆雷特厌弃的至多是自己的肉体而非心灵,他对自己心灵所制造出的幻象有着坚实的信念,并循着这些信念的意向而行动。

哈姆雷特所说的“存在或是毁灭”,并非是某种毁灭的欲望,而是对存在的怀疑,所达到的后果也并非是对毁灭,而是反思了的现代性的存在。

Ham.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

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

And by opposing end them:to die to sleep;

面对命运,哈姆雷特有一个反思后的主体与其抗争,这正是哈姆雷特的危险所在:命运其本身如何并不重要。僭主真的谋杀了先王吗?王后是这样沉默的从犯吗?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哈姆雷特是这样认为的,这就是他那“果壳里的无限空间”中的真相,他的心灵与伦理这只关心这一点。哈姆雷特本人的叙述十分雄辩,让第四面墙外的读者认为他清晰地把握自己的心灵,用装疯的技巧与世界周旋,这把读者也统统拉进了他的果壳之中。至于疯狂,这个相对的概念下,只要所有读者与哈姆雷特一起疯狂,自然不会察觉到他的装疯背后是真实的疯狂;而哈姆雷特本人是否真的疯狂也与王宫里的别人无关,他们只关心他看起来是疯狂的。

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哈姆雷特》是一部极端现代性的戏剧,哈姆雷特也是一个极端疯狂的现代人。然而,戏剧的丰富就在于这里还有另一个疯子:疯狂的奥菲莉亚。与哈姆雷特相比,奥菲莉亚的疯狂则相当古典。如果说哈姆雷特“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迈入了主体内部的矛盾,奥菲莉亚则在“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她面临的问题就是命运与偶然的捉弄,相当古典的话题与相当古典的结局,不必此处再赘述。

也因此,我并不喜欢这一版奥菲莉亚的表演。演员本身的处理平心而论还不错,然而现代的、太现代的,比哈姆雷特更像一个现代的癫痫患者,显然是时代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