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人的伊比利亚

我一直很懵的一些概念,这次好像搞明白一点了。 阿拉伯/大食 - 起源于叙利亚沙漠,七世纪伊斯兰教出现后成为信徒,定都繁荣于大马士革的族群。八世纪初宫廷政变后迁都巴格达。属于逊尼派(Sunni)。中国古文记载中的大食。 白衣大食 - 倭马亚王朝 Umayyad Caliphate 黑衣大食 - 阿拔斯王朝 Abbasid Caliphat 波斯 - 今天的伊朗,非常古老的帝国。阿拉伯人崛起后,跟波斯战事不断。665年波斯帝国被阿拉伯征服,但是也经常暴乱反抗。16世纪初再次独立成波斯帝国(Safavids)。被阿拉伯人征服后信奉伊斯兰,16世纪转成什叶派(Shia)伊斯兰。 柏柏尔人 - 摩洛哥原住民,今天依然占摩洛哥人口主流。游牧民族,彪勇善战,公认的最好的战士。阿拉伯人的带领和诱导下慢慢信奉了伊斯兰教。但是因为看不上伊比利亚半岛阿拉伯人建立的伊斯兰王国的腐败,自己又演绎出了好几拨原教旨主义者(Fatimids十一世纪初,Almoravids十一世纪末,Almohads十二世纪中)都是追随什叶派,也是什叶派里壮大起来的最早的一支。 摩尔人 - 最模糊混淆的一个名词。最开始代表阿拉伯人为首,柏柏尔人为兵但是人口组成更重的安达卢西亚王国的人。后来演变成代表一切西班牙的信奉伊斯兰教的人。曾经一度被用于黑皮肤的北非伊斯兰教人。但是现在基本定义为不限种族肤色的地中海西岸(北非和伊比利亚)的伊斯兰。
西罗马帝国410年陷落后,德国血统的西哥特人(Visigoth)占领了整个西班牙半岛,包括今天的葡萄牙。首都设在托雷多(Toledo).
在七世纪时,以大马士革为中心的阿拉伯人陆续占领了北非,八世纪初711年阿拉伯人带领了如今摩洛哥地带的柏柏尔人跨过海峡,登陆了直布罗陀。带领这支部队的阿拉伯将军名字叫Tariq, 他命名了自己登陆的地方“Jebel Tariq” (The Rock of Tariq),后来演变成了Gibraltar (直布罗陀)。他们开始骚扰西哥特人的城镇。712年他们和西哥特人的国王打了一战(在Jerez和Algeciras 之间某处,详细地名没有记载),居然赢了,于是长驱直入北上打下来托雷多。之后只花了不到四年时间占领了全部西哥特人的地盘,从西班牙半岛一直到南法國的普罗旺斯. 但是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不喜欢西班牙半岛北边比利牛斯山一直到南法國的树林地带,尤其不喜欢生活在树林里大群野猪。来自北非的柏柏尔人更喜欢开阔富饶的南部。这里和海峡南边的摩洛哥地理气候非常相似。后来北边比利牛斯山区又聚集起了基督教团体,打打杀杀,于是他们定都科尔多巴。慢慢放弃了北面的领土。
到底为什么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依靠很少的军队就打败了西哥特人呢(听上去简直有点像西班牙人带着小队人马就灭了印加帝国一样)?这个历史纪录不是很详尽。大概猜测有两个,一是西哥特人内部当时有内战,所以已经自我削弱了力量。还有一个是当时西哥特人效仿拜占庭的模式对境内的犹太人非常苛刻,曾经一度禁止他们跟外国经商。但是在阿拉伯统治下的叙利亚北非的犹太人受到很好很宽容的待遇,所以历史学家怀疑西哥特人国内的犹太人在这场争斗中起了搭桥引线的作用,帮助阿拉伯人推翻了西哥特人。
756年,阿拉伯王国发生宫廷政变。本来掌权的Umayyad家族几乎全族被诛杀。唯一逃出来的王子Abd al-Rahman才二十岁,他一路逃到了西班牙半岛,在科尔多巴住下,开始建立自己的王朝。而在他的老家,阿拉伯的新政权把首都从大马士革搬到了巴格达。
八世纪的西班牙半岛在阿拉伯人进入后并不消停。先是740年柏柏尔人因为不满被阿拉伯人当作二等公民暴动,整个西班牙半岛al-Andalus 分成好多个阿拉伯人的小“军阀”,比利牛斯山区的基督教徒自立的小团体慢慢趁着半岛混乱强大起来变成一个个小王国。大马士革逃亡来的Umayyad王子接下来的三十多年都是在半岛四处征战,慢慢安抚了北面Zaragoza中部的托雷多南面塞维利亚。大概到780年才安定下来搞建设,科尔多巴的mezquita大清真寺就是在他执政的晚年,半岛终于安定的时候建的(784-786)。接下来的继承人把科尔多巴建成当时欧洲最繁华富足的城市,可以跟巴格达比肩。Mezquita大清真寺也不断被扩大。
伊斯兰法从一开始就对犹太人和基督教很宽容,允许共存,不要求他们一定转信伊斯兰。但是非伊斯兰教徒要交很重的税,而伊斯兰教徒完全免税。所以慢慢的转信伊斯兰教的人越来越多。这也是为什么Mezquita大清真寺不断被扩大的原因。科尔多巴的信徒成倍增加。
十世纪是阿拉伯人统治下的安达卢西亚的顶峰。Abd al-Rahman 三世统治五十年,简直就是安达卢西亚版的唐玄宗。他自封为Caliph 哈里发。科尔多巴人口达到十万。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发达的城市之一,当时欧洲最大的城市也是贸易政治文化哲学艺术中心。936年,拜占庭给Abd al-Rahman 三世送来一份礼物,古希腊药用植物学家Dioscorides的著作。正式挑起摩尔学者对古希腊的兴趣,但是当时安达卢西亚没有懂希腊文的学者,于是哈里发立刻向拜占庭请求提供希腊文/阿拉伯文的翻译人才。此后科尔多巴成为大批翻译古希腊著作的中心。十二,十三世纪这些阿拉伯译本被翻译回到拉丁文,中世纪处于知识沙漠的欧洲学者们开始如饥似渴重新学习,文艺复兴开始了。靠这种方式被重新发现的亚里士多德的作品改变了整个欧洲的命运。航海用具比如星盘辅佐了欧洲舰队发现美洲新大陆,牛顿的物理成就如果没有伊斯兰阿拉伯传递过去的数学理论是不可能的。十七世纪的医学发展也是站在阿拉伯人的医学成就这个巨人肩膀上。
拜占庭给Abd al-Rahman 三世送来一份礼物,科尔多巴皇宫(后来被毁掉)画家是十九世纪的 Dionisio Baixeras
在十世纪的安达卢西亚本地,阿拉伯人带来了新的农作物,米,硬麦,高粱,甘蔗,棉花,橘子,柠檬,青檬,香蕉,石榴,西瓜,菠菜,朝鲜蓟和茄子。硬麦(用来做意面)更适于在干旱地区生长,而且因为比软麦(用来做面包)含水分少,更便于长期储存和运输。减少了荒年的威胁。与农作物一起输入安达卢西亚的还有阿拉伯人在罗马水利工程基础上完善的更复杂的灌溉系统,更方便传播到各个角落。最有名的就是利用水车把水抬高再分配。据说瓦伦西亚地区就是这么被从荒原变成富饶农田的。国富民安,人口增长,城市化也加快了。各种手工业开始发展运作:矿业,金属加工,制陶,玻璃,木器,皮革加工,丝棉制品,造纸,制书,象牙雕刻等等。安达卢西亚比较出名的出口产品包括马拉加的无花果,托雷多和科尔多巴之间的水银矿产出口到整个伊斯兰领土,丝绒和毛毡,棉布(出口给埃及),还有各种各样的丝绸(因为安达卢西亚的印染技术非常高超)。
但是盛世总是不长久,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几乎是咱们魏晋南北朝的翻版。前面说到十世纪初,摩尔人的“唐玄宗”Abd al-Rahman 三世自封阿里发(Caliph,意思是穆罕穆德继承人). 其实到他这代,安达卢西亚的伊斯兰王国已经跟巴格达对峙了两百年,这时候正式封自己这个称号,不是为了和巴格达抗争(因为到这时候这两个伊斯兰王国隔海而立已是既成事实)。而是为了对抗在北非沙漠中开始出现的一支新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Fatimids, 什叶派;巴格达/大马士革/科尔多巴都是逊尼派)。也是在这时候,摩尔人开始在沿海建工事防范南面的敌人,Tarifa塔里法就是这个时候开始驻防的。
十一世纪初,Abd al-Rahman 三世去世后,科尔多巴的皇宫里开始上演重臣夺权的各种戏码,皇位上的人走马灯一般换了又换,最短的一届皇帝只在皇位上坐了四十几天。这其中一个皇帝很不明智的为了打败敌人请来北非Fatimids的军队助阵,结果鸠占雀巢,Fatimids军队就跟鬼子进村一样开始四处烧杀抢掳。安达卢西亚进入了藩镇割据的乱世。这一阶段安达卢西亚“战国”时期被历史学家命名为taifas (Party Kings). 科尔多巴的皇帝图书馆被卖的卖烧的烧,Abd al-Rahman 三世建的美丽皇城沦为废墟。只留存于阿拉伯的诗歌里了。像不像大明宫?
在这个藩镇割据阶段,各个藩镇主人不仅仅都是阿拉伯人,不少的柏柏尔人将军也占山为王。格拉纳达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一个柏柏尔人将军Zawi建起来的。甚至也有从奴隶到将军再到藩王的例子(瓦伦西亚地区的Denia). 而这些藩镇主人开始与虎谋皮,跟不同的北部基督教小国合作,雇佣他们当自己的军队。大量的金银流进了北方基督教国家,本来式微的小国们一个个被安达卢西亚的财富给喂肥壮大起来。与中国南朝那些分裂小国一样,有一些小国国君在战争缝隙之间依然继承发扬了安达卢西亚的文化艺术传统。比方塞维亚的国君跟爱臣最爱的一些文学游戏简直就是抄袭咱们的魏晋之风。从连句到曲水流觞。看时间线应该是跟咱们老祖宗学哒!下面这些描述让我想起萧梁王朝。
The poets who were attracted to Seville by the patronage of the Abbadid dynasty caught the prevailing tone. Ibn Hamdis is a good example. A native of Sicily born in 1055, he fled from his native Syracuse when it was conquered by the Normans and made his way via Tunis to Seville. Al-Mu’tamid put him to the test of improvising second lines, to follow his own firsts, in the description of a glass-worker’s furnace which they could see winking at them in the night from the window where they stood.
Al-Mu’tamid: ‘Look at the fire glowing in the darkness,’ Ibn Hamdis: ‘Like the lion’s glances in the darkness of night!’ Al-Mu’tamid: ‘See him open both his eyes, then close them,’ Ibn Hamdis: ‘Like a man whose eyelids suffer from trachoma.’ Al-Mu’tamid: ‘Fate deprived him of the light of one of them;’ Ibn Hamdis: ‘Has a mortal being ever escaped his fate?’
This performance was so pleasing to the ruler that he took Ibn Hamdis into his service on an annual salary. Here is one of his characteristic poems, celebrating a party at which the drinks were floated along a stream to the drinkers who sat on its banks:
I remember a certain brook that offered the impiety of drunkenness to the topers sitting along its course, with its cups of golden wine, Each silver cup in it filled as though it contained the soul of the sun in the body of the full moon. Whenever a glass reached anyone in our company of topers, he would grasp it gingerly with his ten fingers. Then he drinks out of it a grape-induced intoxication which lulls his very senses without his realising it. He sends the glass back in the water, thus returning it to the hands of a cupbearer at whose will it had floated to him. Because of the wine-bibbing we imagined our song to be melodies which the birds sang without verse, While our cupbearer was the water which brought us wine without a hand, and our drink was a fire that shone without embers, And which offered us delights of all kinds, while the only reward [of the cupbearer] was that we offered him to the ocean to drink. It is as if we were cities along the riverbank while the wine-laden ships sailed the water between us, For life is excusable only when we walk along the shores of pleasure and abandon all restraint!
藩镇割据的局面虽然有过短暂的和平。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1055年北方的基督国Leon-Castile皇帝Fernando 一世占领了葡萄牙,驱逐了所有摩尔人,1085年Fernando一世的儿子Alfonso六世收复了托雷多。安达卢西亚的藩王们傻了眼,讨论再三决定去请摩洛哥的Fatimides最新取代者Almoravids来帮忙打北方入侵基督徒。虽然有着Fatimides鸠占雀巢的前车之鉴,但是这些伊斯兰教藩王在“去摩洛哥赶骆驼,还是为基督徒养猪”之间,果断的选择了前者。结果是Almoravids一举占领了整个安达卢西亚取代了藩王们。藩王们被流放摩洛哥。如愿以偿赶骆驼去了。
跟之前的阿拉伯人的统治不同,这些原教旨主义者对异教徒采取了零容忍态度,或者转信伊斯兰或者被驱逐。安达卢西亚宽容的多民族文化到此终结。文化范儿的皇帝和文人也到此终结。更致命的是本来各个藩王和北方基督教国家签的雇佣合同被终结,断了北方各个基督教小国的财路。
但是就像南北朝时,北方善战的军队一旦度过长江就被六朝金粉腐化迷惑丧失战斗力一样,安达卢西亚对北非来的占领者有着同样的“软化”作用。十二世纪中期开始,被安达卢西亚的奢靡生活软化的Almoravids 被另一支来自摩洛哥的原教旨主义者Almohads给取代了。与此同时北方的基督教国家Leon-Castile, Aragon-Catalonia, Portugal 被养得肥肥的日益强大。安达卢西亚的基督徒被压迫得要造反,原教旨主义者又关闭了基督教国家的财源。天时地利人和。十三世纪开始,基督教国家开始了著名的“收复失地”战争。1236年收复科尔多巴,1238年瓦伦西亚,1248年塞维利亚。
格拉纳达成了残存的摩尔人的最后城府。而且竟然残喘了两个多世纪。格拉纳达之所以这么一枝独秀要归功于城市本身的易守难攻地形,高明的外交手腕和与Castile王国签的不平等条约(每年进贡国库收入的二分之一)。当时基督教各国之间分分合合,Castile王国内部也有各种矛盾,摩洛哥在Almohads之后新兴的Merinids也很强大。格拉纳达就在这些各种各样的亦敌亦友间玩外交战。玩了两百多年后,1453年地中海东岸的奥特曼帝国攻陷了康斯坦丁堡,基督教的圣战徒们反异教徒的呼声达到新高,摩洛哥的Merinids衰落无法出战,连埃及的伊斯兰王国也自顾不暇。格拉纳达孤立无援,他们的出口商品也慢慢被别的安达卢西亚城市蚕食,航运被意大利热那亚人控制,价格被越压越低,经济开始崩溃,国民的税越来越重苦不堪言。1492年一月一日,格林纳达签署了投降协议,开放城门迎进了基督军,摩尔人的皇族被流放到摩洛哥。
摩尔人的西班牙正式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