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记
《冬虫夏草》是《家守绮谭》的续篇,主题仍是不卖座的潦倒三流作家之人生日常(殴)。两本书的写法形成很有趣的对照:家守如其名,舞台不过一方小小庭院,以时序流转来铺叙故事,仿佛一花一宇宙;冬夏则是在凝缩的时间(从开头到结尾不过一个初秋)中,通过空间的转移来铺展风土画卷。离家去寻找走失的狗狗的绵贯,与其说是寻访,其实更像是行游,是怀着写作者的使命感充分感受一路行经的民俗人情。
怀着对家守的期待去看冬夏,可能会失望或吃惊;因为它不再是一个一个彼此独立的清甜回甘的小故事,在结构、内容、气韵上都走得更远。它章节与章节间联系更密切,似断不断,某些文段的停顿颇奇崛,故意的“拗”,使我想起豆瓣友邻对志村桑“歌词句尾的停顿和转折奇怪而萌”的评价。内容上因涉及地方风土人情(学识太浅无力分辨哪些是真实哪些是作者虚构),会有段落写及百姓生活的贫困、风俗的保守等等;人世种种幽暗,在家守中只是远山淡影,在冬夏中变成了清晰的近景。
其实回看家守,会觉得它在温馨日常之外,另有个沉郁的内核。草木虫鱼、风物时令、清甜日常之外,似乎很少有人提到它写及生的徘徊与死的宁静、生的意志与死的诱惑;绵贯成为“家守”的契机是友人的死,中秋登山望月时所枕的是陌生人的墓地,最终章于梦境中踏上彼岸极乐之地时也险些停驻在那里。这并非是一个能以小清新概括的世界。冬夏中沉郁气息更浓,绵贯一路行来,所思所见,常常要透视并超越生死;听闻阿菊的悲剧时,“生命竟是如此容易被剥夺的吗?我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近似愤慨的悲伤心情。”“生而为河童,为贾鱼,为人,我们都没办法选择。”他直面乡村坚实的生死观,看到它时而不通情理(唉天地不仁)、顽固近于残酷的部分,而终于能和解于它广阔、冷漠的温柔。一路走来,他以作家/观察者的身份时时自省,深入民俗的同时也深入自己的灵魂。小说快结尾时写到各种乡野传奇,有追鸟人名【河桁命】(老实说这部分我看得似懂非懂……),“河桁命是追鸟人,也是身负探索灵魂任务的人。”我只觉得绵贯亦是如此。
死生亦大矣。但梨木老师笔下的死,尽管沉郁有涩味,却并不沦为恐怖,而终归于温柔安宁的惆怅。家守末章绵贯拒绝停留在极乐之境的理由是“还要替友人看家”,读来令人会心一笑,前文中的慷慨激昂一时都抹干净了。冬夏也是如此,绵贯一路走来,遇到许多悲伤、烦恼、不可解之事,面对人世的局限与苦悲,最后却能导向洒脱的自我实现,“将所有无法应付的烦恼放下吧!”“不眷恋先前的形态,诚心诚意以现在的形态活下去,才是生命的正途。”
总之读完这书绵贯征四郎一跃而成为我最喜欢的大正作家……(殴)想要沿着他书中走的路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