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03香港文化中心剧院 明星版越剧《红楼梦》

贾宝玉：张小君/赵志刚（金玉良缘起）

林黛玉：陈晓红

王熙凤：谢群英（后半）

薛宝钗：陈飞

紫鹃：吴素英

琪官：吴凤花

袭人：潘巧巧

班底：绍兴小百花；宁波小百花

8/10分

一开始字幕打的尹袁版，让我困惑了一会儿。开场之后分明还是徐王，只是从金玉良缘开始是赵志刚的尹派宝玉个人秀罢了，袁派调子的林黛玉是完全没有的。进府用的宁百编排，说实话让人感觉十分刻意，宝玉摔完玉之后加一段伴唱，同时群演散场只留宝黛然后高光二人对视，其实完全无必要，毕竟接下来就是读西厢了，有的是表现二人之间化学反应的空间。不过接下来的场次编排更接近上越/杭越通行版一些，读西厢、送琪官、读书然后袭人发现汗巾、宝玉受笞、闭门羹、葬花、王熙凤献策、焚稿、金玉良缘、哭灵（主要改动是王熙凤献策就走了个过场，直接接焚稿了，没有傻丫头泄密那一段。大概是赶时间留给赵志刚后两折）。

读西厢表现一般，陈晓红和张小君之间没什么火花，陈晓红嗓子、念白还有些不舒服。张小君从始至终给我的感觉是更适合演些面热心冷的角色，例如孟丽君的皇帝、徐盘夫等，演宝玉，虽然有倔强，但缺了些呆傻气。像郑、钱读西厢闹得都很活络，十分有小孩之间做耍游戏的味道，像“我也要到舅舅面前告诉去…好了不说这个了”，都有意做得有些滑稽、甚至尴尬的样子，就会很可爱。在告状这一处，张小君看起来是照着徐电影版的处理演，中间少有停顿，但她做出来却显得平淡了许多，像是随便讨讨黛玉欢喜的，而非特地去哄。例如还有葬花后面，宝玉听黛玉唱不觉落泪处，徐、王君安、赵志刚、钱、郑都是正对观众低头拭泪的，但张小君是背身拭泪，不是脸去就袖子，而是袖子去就脸，人还是挺拔着，这样的处理便显得风流有余，痴情不足了，虽说也是种个人风格，但和陈晓红的气质感觉搭不到一块去。

上半场最有张力的反而是宝玉被笞一折。再说闭门羹，一处动作设计让人感觉十分突兀：被关门外后，听到里面传来宝玉、宝钗的声音，林在旁偷偷张望，再眼见得宝玉送宝钗出来，然后袭人关门。通常两种处理：简化些的，就演到晴雯不开门后传来宝玉和宝钗调笑的声音，然后表现林十分黯然。全些的就是林在旁偷偷张望到袭人关门之后，再向门走几步上去，然后黯然。这两种皆是情理上能说通的。一开始拒门的是晴雯，自然是她小脾气正上来着，不太留心听得声音是林；如果是袭人守着门，是绝对不会做如此疏漏之事的（当然，晴雯也是无心之过）。今晚陈晓红的处理是最后袭人还未关门时，林就“扑”上门去，到袭人刚好关门的一瞬，林的手正拍到“门”上，两人只隔一道写意的薄门。反复看过各版本录像，并未看到有人是如此的演法，陈晓红自己在杭越的录像也是等袭人关门后间错着上前的，不知为何要如此处理。一是林的性子当然不该在门还未关上时就过去，不然她怎么不一开始就强调自己是谁呢？此时只是安全的“偷窥”；二是袭人是个心细的丫头，怎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将她关在门外？倒显得袭人似乎很坏心思了。这里的动作实在不好，连带得上半场的体验也差了下来，该说，和这套演员给我的心理预期来说，是没到及格线的。

接下来说说下半场，以葬花开始。不知是中场休息调整了状态还是嗓子终于唱开的缘故，陈的葬花倒是让我眼前一亮：声音好了许多，表演虽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处理，但也称得上是能顶上门面的“赴港”水准了，而且能看出不是在凭肌肉记忆在演，是为了这次演出有下些功夫的，令人怀疑上半场宝黛对手戏总让人觉得生分，是否是演员间的配合不佳。陈晓红在葬花后没怎么咳嗽，不知道是不是太专注一下子忘了（哈哈，其实比起一些小演员在这里咳得特别造作，我觉得还不如这样只咳个两声才好呢，虽然会显得后面焚稿时的病重有些突兀就是了）。

顺便葬花后面两个人互相置气，然后林凑过去擦宝玉额上的汗这里，我其实特别喜欢一些人用水袖而不是手帕擦的动作。今晚浅考了一下，86年时的李敏是用水袖去拭的，但在杭越和郑国凤搭时又是手帕了。王志萍、宁百和张小君搭档的陈莉萍也是用水袖擦的。方亚芬虽然是用手帕，但和别人只抓手帕不同，其他手指还扣着水袖，这样拈着擦，也很动人。不过陈晓红就是用手帕了。记得是一方紫红色的手帕，显得还蛮不搭调的。

王熙凤献策并未换景，只是在葬花试玉后当场明暗分割打灯。王熙凤经典唱段过就没了。令人倍感突兀是傻丫头泄密和黛玉闻讯这里全部跳过，直接快进到焚稿，一亮灯就是黛玉在床榻上病势沉沉。陈晓红焚稿发挥不错，和吴素英的紫鹃几段对唱也感人，但无让人眼前一亮之感。说起来，焚稿时用长水袖的设计是99年大剧院版的设计吗？王文娟、芳华86、上越87和90版的水袖都还未加长。99之后似乎除了宁百的版本都是长水袖（上越、李敏、陈晓红）。陈晓红最后的“宝玉，你好……”是念得很轻的。

等到金玉良缘，赵志刚终于姗姗来迟地出场。毕竟是过六十岁的人了，今晚的状态已可算是绝佳，令人能忽略他略发胖的身材、降低不少的调子、偶尔的破音（但会巧妙地恰好在情绪激动时破，也可当成一种表演了）、以及重拍转音偶尔流露出的本嗓的浑厚（令人回想起他曾经娇声软语的纤瘦王子时期……尤其是配上越剧这样为坤生设计的曲调，实在是有些煞风景！）。整体节奏也放得缓了许多，能唱出尹那种娓娓道来的感觉。几段清版开头空了许久，几乎叫人紧张他是不是忘词，但开腔后便知就是那番“味道”。

之前看他零几年尹袁版录像时并不感到他在金玉良缘的演上有多少出色，也可能是徐派高亢的旋律和激烈的表演实在让人印象太深刻，而王君安1986版的金玉良缘几可称得上是她的致命短板，“我以为百年好事今宵定”前的“捣枕锤床”软绵绵的，完全没有演出从大喜到大悲的心境跌宕感，只是觉得尹派的唱腔的确好听而已。后来看赵大约2015后的片段和录像，要么是前面纯欢喜部分，或者是当时他和陈湜做的清唱剧红楼梦，有不少自成一派又颇有趣的处理，可看性很强。“我和妹妹都有病”前配乐戛然而止，这一段是纯清唱的设计应该就出自他零几年在上越和方亚芬演的那版尹袁（尹1962的全剧录音和王君安1986版这几句都并非静场），是极合适的。对绣球的几个活用的动作应该也是赵在上越时的独创，令人尤其印象深刻的是最后求完老太太，起身说“我知道，求你们也没有用”处，这时赵将先前的红绿绣球拿了起来，带着它说“我找林妹妹去、我找林妹妹去“，这个动作设计实在是痴。又想到：刚揭开头巾后逼问袭人一段的鼓点似乎很新颖，一比对才发现果然又是赵版的设计。看录像时无特别感触，今日乐队在金玉良缘的表现也相当出色，若是在上半场的许多地方没有加莫名其妙的交响配器便完美了。有些地方交响乐的插入和整体风格十分突兀，简直让人怀疑乐队到底带没带西洋乐，还是在放录音效果。

哭灵大约是比起传统版改动最大的一折：背景从灵堂换成了潇湘馆的片片竹影，沿用的是上越赵版的设计（传承到王清和方亚芬的尹袁版时，这段又改回传统的灵堂哭灵了，难怪我对这个改动印象不深）。这段唱腔设计自然好听，抱着竹叶哭也是不错的动作，可惜对紫鹃台词的微调我实在不喜欢，今晚却也（当然）一并保留了。我一直觉得哭灵问紫鹃这里，紫鹃冲宝玉的那几句真的很重要：“这样的话儿我已经听腻了……人都死了，你还来做什么呢？”紫鹃难道不知道宝玉是被骗成亲的吗？林不一样是怀着恨意死去的吗？宝玉是被骗，林和紫鹃就要原谅他吗？难道紫鹃不该恨吗？和上越赵版相比，今晚在哭灵之前加了一个丫鬟们走动的间场，是雪雁向紫鹃哭说宝二爷是被骗的——若只是用来完善雪雁的人物形象倒还尚可，但如果是想通过这样的前情交代把哭灵问紫鹃那里紫鹃质问宝玉、冲宝玉的话儿删去，如此改动未免太画蛇添足，立刻就让紫鹃便成了陪衬。本来紫鹃的形象就只靠三小段，试玉，焚稿，哭灵（劝黛那一段，为了缩减时长，现在的舞台版基本都删了；焚稿处与周妈妈对峙的一段，似乎在不少版本中也被省去，例如1999上越大剧院版、杭越版都没有了，好在今晚的版本中得以整段保留）。这样一改把哭灵这一段紫鹃的形象塑造完全抹平了。

说到紫鹃，却要说到另外几个丫鬟。今晚潘巧巧的袭人虽在唱段时没怎么抓人耳目，后面的细节表演倒是做得出色，例如试玉时，宝玉被紫鹃的话一下子说得呆住，紫鹃在那里摇人没有反应，喊人是袭人先来。袭人一看，立刻急得一把把扑在宝玉身上的紫鹃特别用力地推开。反复拉了几版录像，基本都是紫鹃在一边摇，袭人看见了，在另一边摇，便显得没那么着急，好像袭人和紫鹃也是同一般的丫鬟，因此，刚开始看越剧红楼梦的时候，总分不清几个丫鬟各自是负责谁的责任，有时还误以为袭人是宝钗的丫鬟呢！这个推就特别好，把袭人那种哎呀你怎么照顾的这个我该负责的主子的“急”刻画出来了，我会因为这个动作开始关注潘巧巧。另一个让人还算眼前一亮的编排是雪雁。前面虽然没有什么存在感，从焚稿中间周妈妈来拉人开始，便很有戏，倒不是一般剧中那个没什么存在感、喏喏应声的丫鬟了。能看出来她心中是向着林姑娘的，但又不像紫鹃一样那么有勇气反抗，便显得十分六神无主的样子。金玉良缘里，也有不少王熙凤对她拉拉扯扯的桥段，演得很生动（我是不愿意用“还原”一词的，对原著中的雪雁，我既毫无印象，也不怎样感兴趣），我是认为设计得十分好的，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如今猜想，隐隐约约觉得多半是编排而非演员自己的功劳；对比了几版录像，也没有见过哪个演员、哪个团有过这样的处理。可惜，开场放演员名单的时候没记雪雁的演员，名册上又不写非主要角色，坐得又远，看不清脸，她又只有两句唱，听不出所以然。或许，有缘时自然便会知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