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翻]致读者

注:DP是一本很好的关于图书馆研究的入门手册,我上课的时候也一直推荐给各位同学(从本科到博士都可以看),虽然中文版已经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了,但是由于翻译过程[很明显]没有参照AA的其它作品,所以只能说看个大概。这篇序言可以看成是对AA在2000年初的前十年中的图书馆研究一项总结。希望可以借这篇致读者[重新?]唤起各位对图书馆的爱。译文基于高教社的中译,调整了部分字句。最后,我为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委员会服务了七年,每次想到图书馆为我们打开了怎样的知识之门,仍然心潮澎湃。
本书讨论的是如何利用他人收集的资料开展研究项目。你可能是在网络、图书馆、档案馆、市政厅甚至某人的阁楼上发现这类资料。「找来的资料」(”found materials”)不同于你自己收集的资料——诸如采访、个人观察或问卷调查。通常它们根本不是为了做研究而收集的,而是出于其它原因。你之所以翻阅它们,是因为想利用它们来解答自己的某个疑问,而这些资料的收集者却并没有考虑过你的这个问题。你希望、想要或需要在这些找来的资料里进行研究,得出一个书面论点。
本书包含从最初的模糊想法到最终的可靠成果在内的一切必要事项。通常,一个项目的目标是产生某种学术作品:一篇课程论文、学士学位论文、硕士学位论文、期刊论文、博士学位论文等等。由于这个范围很宽,本书将以中等篇幅,即20~40页、带有注释和书目的研究论文为目标。不过其方法可以很容易缩放,以分别适用于小型项目或较大的项目。
你可能会以为本书是有关如何找资料的,但找资料仅仅是做研究的一部分。虽然本书肯定会讲怎么找资料,但也会包含许多其它内容,例如:不同的阅读(read)方法、如何浏览(browse)或翻阅(scan)以及写作的策略。(还包括如何忽略一些东西,这在当今可能是一项比找资料更重要的技能!)所有这些活动都是一个更大问题的组成部分:管理各项努力,让它们最终产生一个好作品。因此,本书的核心并不是在研究中你将要进行的诸多活动,而是学会如何管理这些活动以获得一个好的结果。它是关于项目管理的。
不管资料是在图书馆里还是在互联网上,是在市政厅里还是在阁楼上找到的,管理一个建立在找来的资料上的研究项目都一样。这引发了一系列相同的问题:我该查找更多资料吗?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资料重要?有谁已经思考过我的课题?等等。所以,资料的出处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资料还未曾为当前的研究而专门收集过,而你要决定使用哪些资料,以及用这些材料制作什么,还要找到更多的资料来帮助自己完成这个制作任务。无论是在互联网上还是图书馆里做研究,无论图书馆的规模如何,无论论文是用于政治学课堂、英文课还是给本地历史协会的演讲,这些问题和事项都同样存在。在所有这些情况下,你在做的都是把找来的数据的零碎部件组合为论点,写成文章来阐述并支持这个论点。
所以,这是一本非常通用的指南。我本人恰好是一名社会学家,又恰好供职于全世界最好的研究型图书馆之一。但本书中的建议对很多学科都有用处;我已经用本书的理念给人文和社会科学各个领域的学生授过课。本书关于在找来的资料中做研究的策略适用于各种不同规模的图书馆,更不用说每个人都可以接触的无边无际的互联网,而本书中所谈到的几个需要授权的数据库在大多数高校中都能提供。
在出版前,阅读了本书草稿的同事提醒我说:这本书号召读者全力以赴地争取在学术上获得卓越,这可能会让他们望而却步。他们让我把书稿简化一些,其中一位指出:「你得让它更贴近学生的实际水平。」但我自己在教学上的经验则是:撰写研究论文的学生都迫切地想让自己比原来更上一层楼。让他们感到泄气的是研究中那些看似毫无头绪的迷雾、是飘渺不定的信息世界,那里的一切都可以平等地获得,一切都同样有魅力。而他们一旦意识到严肃的研究技能可能带来什么,就会更加想要提高这些技能。
所以我根本没有对书稿进行修改。它阐述了一类的研究图景,也展望了是什么使得那种研究卓越出众。我相信研究中的卓越,也相信许多并不指望自己能做到这一点的学生可以完成卓越的研究。这只是个掌握技能并付出努力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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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指导你们在找来的数据里进行研究的古怪向导,介绍一下我自己也不无毗益。首先,可能最重要的一点,在我的孩提时代,我母亲是一名图书馆馆员,因此我放学后有大量时间在图书馆里游逛。我曾经试图清点自己所进过的图书馆的数量,但数到大约150家左右就开始迷糊了。如果我有时候听上去对图书馆有着罗曼蒂克的感情,这无疑是一个主要原因。
其次,我是一个在图书馆里做了大量研究的社会学家。我的出版作品中有大约一半主要来自图书馆研究项目,项目的主题包括诸如信息职业的转变、十九世纪晚期法律工作的市场、学术期刊的历史以及对二十世纪图书馆参考工具的资助。我写文章会用许多脚注,给那些不同寻常的资料来源增添一些诗意,诸如此类。
再次,在我那些与图书馆无关的工作中,我长期采用关键词搜索引擎使用的序列分析算法(sequence analysis algorithms)。我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早期就采用了这种方法,比交互式图书馆工具时代要早得多。 我用这些方法来调查生涯模式,因为工作序列和DNA中的氨基酸序列并无二致。此外,我还采用了聚类(clustering)、分类(classification)和标度(scaling)算法,这些方法最终也被信息科学家用来制作词云(wordclouds)和类似的邻接关系显示。对我来说,它们是把生涯序列进行分类的方法。还有,由于我进行过关于人际网络方面的研究(例如我写过关于巴洛克时期音乐家们的流动网络),我也采用了网络中心性测量(network centrality measures)方法,这种测量推动了搜索引擎中的相关性的排序。所以,几十年来,我一直清楚许多熟悉的图书馆研究工具「底层」的计算技术的优缺点。
最后,我的大多数实证研究也恰巧都与知识系统有关。我在专业知识、学术学科、社会学学科等方面都出版过书籍。实际上,读者将会知道,我眼下的研究有很多是关于图书馆使用的历史和基于图书馆的知识的经验性以及规范性理论。
简而言之,作为一名学者,我有大量研究是在图书馆里完成的,我也广泛使用计算技术进行工作,正是后者推动了图书馆研究及其数字类似物(digital analogues)所使用的工具的发展。我的研究也主要关注知识和知识系统。这种专业特长的组合多少有点不同寻常,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本与众不同的书。最重要的是,我的计算经验使我对数字知识工具拥有一个局内人的视角,而我对它们持有的怀疑态度——下文还有更多——并不只是单纯出于保守主义,而是基于我已经在其它语境中广泛使用过这类工具的经验。
我为什么讲授图书馆/数字研究这门课程,并撰写一本由教学而来的书,对此我有几句话要说。正如我的大多数同事那样,我本人是从道听途说和试验中习得图书馆专业知识的。我发现这种经历很让人挫败。为了把学生从这种挫败中解救出来,我评上教授以后就开始传授这些技巧。虽然我的图书馆研究做得还不错,却没办法将它们教得很好。持续不断的失败让我对自己的图书馆研究实践进行更多的反思。我慢慢发现自己教的是错误的东西:图书馆工作的中心与其说是发现什么,不如说是知道要找什么。当我问自己是怎么知道要找什么的时候,才意识到我实际上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的。这似乎是一个神奇的直觉。不过,我并不相信神奇的直觉,于是就更加仔细地分析了自己的研究习惯。
现在我们都知道,研究被认为是一个从问题到数据再到结果的线性过程。不过当我审视自己的图书馆实践时,却发现自己是在兜圈子。每一小点研究都会改写我的问题,而新问题会导向新的研究,这又会改写问题……如此绕圈子。起初,我以为自己是唯一不按照正确的顺序做研究的学者;我的同事一定有着明确的问题和连贯的研究设计!不过,当我开始询问他们的研究设计时,才发现原来他们也并没有清晰的设计。大多数同事都很坦率地承认他们总是在问题和结果之间绕圈。我们的文章和著作中的最终逻辑只是一个表象(façade),是在既成事实之后才添加上去的。
在随后的三四年里,我把自己的图书馆研究课程从一门讲授如何使用复杂工具查找资料的课程,改造为了讲授如何管理一个复杂而又经常不合逻辑的项目,以便让学生总是能知道接下来要找什么的课程。我开始意识到在图书馆做研究的技能(或「直觉」)是致知(knowing),当你拥有一些随机找来的资料时,你是否原本应该想到自己去找它们。
这并不是说知道如何去找资料不重要。每个研究者的书架上都应该有一本托马斯·曼(Thomas Mann)美妙的《牛津图书馆研究指南》(Oxford Guide to Library Research)。同样,掌握更正规的研究写作方法也很重要,这题目同样有许多优秀的著作。但当这些题目被分别对待时并没有很大意义。我们想要查找的技术是因为我们在进行研究;而我们想要进行研究,又是因为查找行为本身只是随机冲浪。这两个过程必须互相支持,因为在查找资料和写作这两方面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随机性海洋,任何置身于找来的资料中的研究者都必须穿越其中。这个令人震惊的浩瀚海洋——互联网又使其扩大了上千倍——让研究新手望而生畏。到底如何才能找到穿越它的路?答案——或至少是一组可能的答案——将在你手中拿着的这本书里找到。
如今,你当然可能已经从有的人那里听说研究领域发生了革命,做研究工作比以往容易些了。不用说,那都是胡说八道。从第一手经验可以知道,研究是很让人困惑和生畏的,事实上它一直都是如此。在基于图书馆和「找来的数据」的知识方面,跟三十年前相比,我们并没有更加接近革命性的进步——更可能是恰恰相反。实际上,由于数量上的过载,新工具让学生比以往更难学会研究的规范/自制(disciplines of research);对于学生来说,普遍获取资料仅仅意味着需要筛选的东西多了干倍。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让研究面临新的难题。如今的学生和我那一代不同,他们在大学之前的教育中并没有学会「研究实践」的新手版本。这与其说是因为学校没有给他们分配研究论文的写作任务,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成长于互联网世界中,那里并没有往日高中图书馆所拥有的明确的质量标准、权威的参考工具等等。我们过去有指南,而你们现在没有。信息过载变得更加糟糕,而指导方针却没有了。奇怪的是,对于我们这些已经了解基本研究规范的人来说,新工具和普遍获取资料确实让图书馆研究变得比以往更加容易,因为我们已经学会如何处理互联网上数量庞大而质量参差不齐的资料来源(《期刊文献读者指南》[Readers’ Guide to Periodical Literature]就相当于我们那个时代的「过载者」),所以我们能让互联网去做惊人而又美妙的事情。
当然,这对专家来说也并不全然是美妙的。一些工具的界面总有那些在功能上没有必要的变化,把我们弄得很恼火。在本书中你会读到一些好玩的例子。不过,这些变化证明对你也会有重大影响。它们意味着我在本书中提供的一些——也可能相当多——具体建议很快就会过时。商业环境意味着这些工具和资料来源一直会得到「改进」。正如你从大学教科书总会出新版的经验中所熟知的那样,绝大多数的这种改进仅仅是为了创造新的利润机会而进行的随意改动。不过,它意味着工具方面永远会发生一些随机的小变化,而今天提出的具体建议在下一年就必须改变,哪怕其基础的研究工作或它们在工具中的实际应用并没有发生真正的变化。这些变化的装饰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尽管在追逐利润时它们的目的常常是为了更有吸引力,因此更为常见的是移除研究功能(研究只是一个很小的市场),而不是改进它。
所有这些折腾和改动只会让本书中的一般性做法和建议变得更加重要。这些工具在被购买、整合、分离、改进等过程中总是在变化。但本书的基础主题会一直保留,那就是:质量为本、保持专注的问题、抱着怀疑和批判精神阅读资料来源。这些主题决定了你必须在研究工具中找到哪些功能(它使用哪种索引编制方法,具有哪种质量度量,来自哪些真实数据等)。新工具和新界面会冒出来,你得对它们进行判断。希望通过阅读本书,你会看到自己应该依据什么标准来做出判断。
总之,对找来的数据进行研究这项核心任务跟以往一样艰巨,而研究的核心技能——严谨、自制、细心和想象力——却没有改变,且未来仍会如此。知识革命并没有发生,有的只是一种新的信息过载、诸多翻腾及大肆宣传。那么,比我对这个或那个工具、这家或那家出版商、这种或那种资料所做的实际推荐更为重要的,是做出这些推荐的缘由。这个缘由阐明了对真正的知识至关重要的正典。如果你掌握了这些正典,一旦我的具体建议因为技术和公司的变动而过时——它们很快就会的——你还是能够让这些新工具为自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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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文本都应把它的智识债务说清楚。我首先要感谢这些年来帮助过我的所有图书馆馆员。感谢我的母亲,是她让我帮忙在她管理的多个图书馆里做分类和上架工作,并把她在西蒙斯学院(Simmons College)从劳拉·科尔文(Laura Colvin)那里学到的参考文献工作的基础知识交给了我。感谢帮助我完成博士学位论文的图书馆馆员:有的出于对一个无助学生的怜悯而推迟了图书馆的关门时间,有的让我在本应只对教职员工开放的书库里浏览,有的是那些记得「你也许会感兴趣」的奇异作品的人。图书馆员以诸多方式帮助了我,他们从事着伟大的职业。我衷心希望那些想要从图书馆员那里把所有的知识都夺走并中心化的人,早日收到那位伟大图书馆馆员的最终召回通知(final recall notice)。
在我的生命里——至少是这段日子——最重要的图书馆馆员是芝加哥大学图书馆主任朱迪斯·纳德勒(Judith Nadler)。我是学校图书馆委员会的主席,已经和朱迪斯密切配合了七年了。她是一位极好的技术性图书馆馆员,也是一位优秀的领导。她在芝加哥大学建造的新曼苏埃托图书馆(Mansueto Library)事务上的规划和监督,就是其职业精神、眼光和个人魅力的灿烂典范。
最后要感谢我的学生们,在我的许多版本的图书馆研究课程中,我从他们的工作中学到很多。承蒙他们的同意,我会贯穿全书用到他们的工作。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提出的问题让我意识到我在教学上还有哪些不足。如果本书获得成功,那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们的鼓舞。
我在芝加哥大学的约瑟夫·雷根斯坦图书馆(Joseph Regenstein Library)写下这篇序言。我一生中去过很多家图书馆,有些是大而全,有些则是小而精,所有的图书馆都让人感到愉悦。但我认为这座图书馆是我的最爱,能在这里工作真是一种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