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雄伟的“岛田山脉”入口

---摘了书中的一篇。关于推荐岛田庄司。---

为了应用到自己的小说里,我在网上检索了音乐家弗兰克·扎帕的资料,发现很多人都会使用“扎帕山脉”这个表达。此人出了很多专辑,而且每部作品的风格都很不一样,其中也有如高海拔山峰一般强势的作品,有可能让初来乍到之人产生“这我该怎么爬”的无力感。想必是这样,人们才会如此称呼扎帕。

岛田庄司的著作群或许也能称为“岛田山脉”。我打开他的维基页面数过,长篇和短篇集加起来有近八十部作品。如此一来,想必也会出现“不知该从何爬起”的茫然失措之人。

所以,接下来我打算选出推荐给读者的十部作品。

先推荐短篇集《御手洗洁的舞蹈》。其实相比短篇小说,我更喜欢长篇,然而“御手洗洁”系列的短篇也极其优秀。在石冈君和名侦探御手洗洁的对手戏中,虽然那也不能叫作对手戏,应该是御手洗洁单方面的演讲,总之读者们不仅能欣赏到御手洗洁对社会和历史的分析,还能充分体会到谜题和解谜的乐趣。而且,岛田作品里的谜题非常特别。比如这个短篇集中收录的《戴高筒帽的伊卡洛斯》,谜题就是“一个专门画人在天上飞的画家吊在电线上死了,而乍看下他只可能是自己飞到电线上的”。这可不是幻想文学或什么怪奇小说,而是富有独创性的解迷推理。不仅如此,同一时刻正在行驶中的电车还拖着一条人的手臂。简直莫名其妙。而这个莫名其妙的谜题在故事后半部分竟然被解开了。御手洗洁以一句“哦,我明白了”,淡然而慵懒地给出了答案。我自己在写这个内容介绍的时候,也不由得兴奋地想:“这太有意思了吧!”本书收录的其他短篇——《某骑士物语》和《舞蹈病》都很有意思,可我在这里偏偏要介绍一下无论什么人看来都像是一篇服务粉丝之作的《近况报告》。正如标题所示,这个短篇仅仅是石冈君向各位粉丝汇报御手洗洁的近况,可是其中的文字充满了魅力。御手洗洁在世界地图上摆了一排十元硬币,问石冈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说完,他就开始讲述世界的现状。御手洗洁提到了遗传基因和战争,讽刺地慨叹:“疾病、战争、毒品、进化,这些究竟是什么呢?”下文便是一些温暖人心的御手洗洁的小故事。而且,就连这些微不足道的逸事也包含着谜题和解答,让人充分体会到了“就算不发生严重事件也很有意思”的岛田庄司作品的魅力。当然,我并不打算把这个短篇吹嘘成岛田庄司的巅峰之作,只是想告诉大家,哪怕是“岛田山脉”边缘的低矮丘陵,也有爬上去看看的价值。

那么,岛田庄司的“巅峰”究竟在哪里呢?若要说“岛田山脉”的制高点,堪称“岛田主峰”的作品,应该就是他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中期发表的一系列御手洗洁大长篇。我在这里要列举出《黑暗坡食人树》《水晶金字塔》和《异位》。每年夏秋之际,书店就会出现一部这样的大作,让我甚为欢喜。这些作品可谓御手洗洁与石冈和己的大冒险,讲述了两人勇敢挑战各种巨大的谜团的故事,每一本都有着独一无二的乐趣。话说回来,读《异位》时,我中途就发现了那个巨大谜题——“面部溃烂的怪物”的真实身份。这并非因为我的推理能力超群,而是在成为岛田读者之前,我从其他的报告文学中读到了一件事以及那件事的名称(为避免剧透,刻意模糊话语,请见谅),答案自然在脑中浮现出来而已。但是,如果要问预料到真相之后再往下读是否会变得索然无味,我的回答是完全相反。小说的乐趣丝毫没有减弱。诸位可能会不相信,但我认为,故事中的谜题反倒变多了。尽管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在阅读过程中还是忍不住想:“说不定真的存在怪物啊。”

没错,岛田庄司就是拥有这种让人忍不住猜测“说不定真的有怪物”的力量。

根据岛田庄司提出的理论,本格推理的要素有两个:一是“巨大的诗意的谜题”,二是“从现实角度对谜题进行解答的逻辑(说明)”。只要具备这两个要素,便可称为“本格推理”。而两者之间的落差越大,作品作为本格推理的光芒就越耀眼。

那么,如果实践了这个理论,是否所有人都能写出岛田庄司那样的作品呢?其实不然。这里有个秘密,就是导演能力。岛田庄司拥有一种能力,让“有魅力的谜题”更加充满魅力,赋予脱离现实的谜题以真实感。当中固然存在技巧的因素,但我认为,主要还是源自他自己的审美、网罗并分析各种传说及科学知识的能力,还有创造故事的才能——或者说天赋。所以,没有人能模仿。

顺带一提,我还想把他的近作《恶魔岛幻想》也加入“岛田主峰”的大作群中。因为在故事的规模和气势上,它们有着近似之处。与他九十年代的作品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部作品充满了“悬疑推理”这个定义无法囊括的诡异感和强烈的紧张感,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御手洗洁没有登场了。这部作品已经不能归类为推理了,而更接近一种独创的文学类别。

一时兴奋讲了这么多(现在冷静下来了),恐怕还有很多人并不想一口气挑战“高峰”吧。接下来我想介绍的是《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这部作品披上了一层出版时正在流行的旅行推理的外衣,对这个类型不感兴趣的人可能不会伸手拿起这本书,其实,小说内容与旅行推理丝毫没有关系。在这部小说中登场的不是御手洗洁,而是吉敷刑警。我高中开始阅读岛田的作品时,基本上只有“吉敷竹史”系列在出新书,因此反倒对这个系列更有亲切感,而且《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里的吉敷刑警真是太帅了,他为了洗清前妻的冤屈,不顾一切地寻找真相。此书一方面拥有奋勇作战到遍体鳞伤的硬汉派限时推理的悬疑色彩,另一方面又不乏“倒退着走路的神秘铠甲武士”“被拍进纪念照片的铠甲武士”这种谜团。别处还能找到如此丰盛奢侈的推理盛宴吗,再加上作品节奏还十分紧凑?可以说,光这一本书就装进了岛田庄司75%的魅力与天赋。

还有就是《俄罗斯幽灵军舰之谜》。这是“御手洗洁”系列中的一部长篇,故事围绕“芦之湖出现了一艘军舰。军舰从哪儿来?怎么来的?”这个谜题展开。且不论真相和情节设定,光是能看到御手洗洁和石冈君的对话就足够幸福了。但实际上,“‘御手洗洁’系列的,不是大长篇的长篇故事”非常珍贵,仅仅因为这个属性,这本书就值得强烈推荐。

还有一部作品不能忘记,那就是“吉敷竹史”系列的《奇想,天动》。听说这是岛田庄司为了证明自己的“本格推理论”而构思的故事,在我个人看来,里面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许多充满魅力的谜题。“小丑的尸体从火车洗手间瞬间消失”“尸体坐起身来”“白色巨人出现”,等等。

真可谓谜题的连续攻击。岛田庄司将这些全部立足于现实世界,真不知该说是乱来,还是该惊叹他的天才头脑,总之就是格外出色。“吉敷竹史”系列的另一部作品《泪流不止》也很不错。或许该把这部作品称为吉敷与前妻之戏剧故事的集大成之作。如果有条件,可以先把《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和《羽衣传说的记忆》读完再读这本,而我则是在公司上班时,趁着午休时间跑到附近的长椅上把它读完的。我还记得小说靠近结尾处(忘记是哪个场景了),吉敷的一句台词莫名打动了我,让我泪流不止,迟迟无法回去上班。

最后一本该选什么呢?就我个人而言,我想推荐讲述一头老虎在高速公路上飞奔,让我深刻意识到“岛田庄司的作品就算不是推理也很有意思”的《都市之虎》;让我惊叹“竟然能利用铁路实现这样的诡计”的《消失的“水晶特快”》;还有上学时反复重读尾声还为之流泪的《灰之迷宫》。但我并不确定它们是否适合作为“岛田山脉的入口”。于是,我便从非系列作品中选出一本《夏天,十九岁的肖像》。它是一部青春小说,同时也应该算是名作。

对了,我之所以没有把《占星术杀人魔法》和《斜屋犯罪》这两部岛田庄司最有名气,而且也是日本推理史上最有价值的作品选入列表,并非出于“我才不选主流作品”这种闹别扭似的优越感。这两部作品中的诡计的确拥有压倒性的破坏力,如果没有这两部作品,岛田庄司恐怕不会成为现在的岛田庄司。我当然承认攀登这两座“山峰”的体验十分美好,但还是认为,要到达景色壮美的山巅,中间的道路未免过于凶险,对新手来说可能难度有点高了。如果是熟悉本格推理的读者,自然会觉得那是一条轻松而快乐的道路,但若不是这个类型的读者,恐怕还没爬完八成就要放弃了。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关注岛田庄司的人读的第一本作品都是《占星术杀人魔法》”这件事值得高兴。因为岛田作品的魅力及其本质其实在诡计之外(当然诡计也非常棒),阅读他的其他作品应该能更深入地体会到那种乐趣。

岛田庄司10册 《御手洗洁的舞蹈》(讲谈社文库) 《黑暗坡食人树》(讲谈社文库) 《水晶金字塔》(讲谈社文库) 《异位》(讲谈社文库) 《恶魔岛幻想(上、下)》(文春文库) 《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光文社文库) 《俄罗斯幽灵军舰之谜》(新潮文库) 《奇想,天动》(光文社文库) 《泪流不止(上、下)》(光文社文库) 《夏天,十九岁的肖像》(文春文库) 《书的杂志》二〇一三年五月号(2)

(1)接到这篇随笔的委托时,我内心欢呼:“总算能写了!”便用上了浑身解数(笑)。正如本书中数次提及的那样,我特别喜欢岛田庄司先生的小说。而且在读过《恶魔岛幻想》之后,我感觉“他越来越厉害了!”。总之,我一心希望更多人来读岛田先生的作品,并且把这种心情倾注在了随笔中。然后呢,我总觉得很多人试图从《占星术杀人魔法》入门,结果惨遭挫败,所以还想把这一点也告诉大家。 (2)这篇随笔发表后,我得到了与岛田庄司先生一起用餐(不是工作)的机会。后来,那成了一场我花费两个多小时倾诉对岛田作品之爱的聚会(笑)。同去的编辑还说:“我头一次见伊坂先生如此激动。”(笑)。我从第一次拿起岛田作品开始,细数了每一个让我感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