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又穷又飞扬和有点钱却再也开心不起来的日子

倉鼠
倉鼠 @HamHam
密林中 - Review

就在上周,跑去看了林奕华的舞台剧《红楼梦》,剧本身很难完全纳入过往看过的剧的评价体系当中,有的部分挺打动人,有的部分又乱糟糟,不过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在舞台上那种伸缩自如、亦喜亦怒的状态,实在是非常的……光芒四射。
差不多已经连续两个月,一回到宿舍,就开始和室友君讨论种种工作,因为其自身的重复性质、因为工作成果无法实体化,而导致的无聊,加上身边或远或近的同辈们纷纷卖出IP而带来的焦虑(一种明明无法在短时间达成、也与自己在写作上渴望的目标有所偏差,却又具有强烈的诱惑力、并且难以安抚的焦虑)。有朋友在自己的公众号里询问了路内、蒋峰在内的一干人24岁时在干嘛,大多数人都是又穷又迷惘。
然而说到底,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理想主义的气息被消灭干净,就是因为早就太过于熟悉财富自由的重要性了。

所以,其实非常羡慕像书中大澍这样的人,还有阳阳和他的那段生活,所有的细节里都饱含着一种野性不羁的气息:用台虎钳改造的酒精炉煮奶茶,从大街上捡破沙发,在郊外打BB弹弓,一有钱就买放大机、买吉普车,完全不需要对日常生活斤斤计较。这种生活的自由度几乎上升到具有了一种精神生活的神采(当然事实并不是这样)。
身边也有这样的朋友,拖着拉杆箱装了一堆酒、音箱和投影仪连接线到空置的家里开轰趴,花光钱到北京去参加俱乐部的关门派对,和朋友挤在不到十平米、还满是猫的小屋里——喜欢他们,却怕太过靠近会被伤害,就像阳阳离开大澍,固然是不想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但是大澍太自由了,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他几乎成为了一种自由的符号,他身边的空气呼吸多了都会割伤自己。一个不自由的人自然是会被自由本身所伤害的,这不仅是女性的困境,也是大多数人的困境。

那么阳阳离开大澍之后就好一些了吗?
“现在好了,她有的是时间看书。她回到上海,与大澍分手,搬家。简直像是获得了新生似的。但其实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而且她还不得不面对重回杂志社后这场至今为止的短暂人生中“最重大的失败”。

在这里,周嘉宁其实又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作为一个并不是一穷二白的文艺青年,如果暂时尚未取得任何写作上的成就,又无法全心投入他/她的日常工作和物质生活,并从中获得满足感,那么该怎么办?

小说中,周嘉宁让阳阳与中年作家山丘恋爱,通过山丘,阳阳显然熟悉了文学圈里的一套话语体系,任何一个圈子里,只要你熟悉了这些,它就在一瞬间变得乏味至极。在这里,周嘉宁还触及了写作中的一个普遍话题,即自我怀疑,山丘通过他的编辑建立起虚妄的自信而在长篇的写作中走完全程,阳阳则始终站在山丘的对立面,并通过山丘更加明确了自身的渴求。山丘或可被视为一面镜子,站在这面镜子前,阳阳认真检视自己,把所有会在写作路上阻碍她前行的东西一一抛却。
所以,她进入了第三阶段,“现在终于可以毫无打扰地写小说了,主动或者被动的,阳阳把一切对写作造成障碍的外部因素都排除干净了。她不想太郑重其事,应该像个作家一样打开电脑,仿佛每个早晨都是如此度过。”
可是她马上又陷入了新的焦虑了,阅读时穷于应付脑中的评论人格,面对空白的文档时又无法下笔——这些焦虑也许不仅仅是写作中最初始的焦虑,也是最终极的焦虑,所以她才会在演讲中提出“如何摆脱滞重”这样的话题,这里的“滞重”有性别身份加诸的种种桎梏,有出于对自身才华所带来的限制的思考,也有琐碎的、逐渐箍紧你的日常生活,情感关系,还有外部世界投射而来的视线压力。阳阳的困惑也是周嘉宁自身的困惑,所以她把它掏出来,呈给众人,希望得到严肃的讨论。

在读上一本长篇《荒芜城》时,会不自觉地放缓阅读速度,停留在字里行间的细节间,并钻入里头细小的情感缝隙中,而到了《密林中》,周嘉宁在句与句的过渡间,用了更多的词组和短句,砍掉了许多会让句子变得绵密、和缓的枝节,于是整本小说的内在充斥着一种轻盈的节奏感,比以往更好读。
与此相反的是,周嘉宁却在往更幽深的境地走去。你无法窥见密林全貌,又被深深吸引,不由自主。面对即将到来的境遇,不得不采取新的行动,也因此,更加期待周嘉宁在穿越密林的过程中又会有怎样的新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