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套规则体系下的身份撕扯

小果汁
小果汁 @iJoy
乐土 - 评论

《乐土》是一部披着LGBT外壳的讲性别社会性的电影。也是系统观视角看个体危机背后家庭问题的好素材。

海德一出场就披着白布和侄女捉迷藏,白布裹身在这部里面出现都是伊斯兰教义下,传统女性的象征,比如隔壁寡妇大婶儿和她对人形立牌的担心……开篇第一幕可能就意味着他不是传统的顺性别男性。

男主海德在父权制下边缘男性的身份,好歹还吃了父权的红利。他善良和懦弱的一体两面,让他既能在婚前体贴地问对方是不是真的想结婚,也能在婚后亲手撕毁妻子可以工作的承诺,无法忤逆父亲。他隐藏了自己的职业,过着白天和黑夜的两种生活,不打破家庭秩序的情况下,探索自己的性取向和欲望。但他没有承担的责任,都落到了家庭中最弱势的妻子身上。

妻子蒙塔兹是多么意气风发的独立女性啊。一开始畅想着涨薪以后买两个空调都不在话下,但丈夫找到工作以后,父亲宁可不要空调,也要她在家里帮大嫂。海德说的是:你趁机休息休息,其他事情交给我。但是后面呈现的,她和大嫂搬一台老旧电扇超级费劲,还要凿冰块,哪里是休息。她做化妆师的工作轻松多了,她能力和应变力又强,本来是一个买两台空调的劳动力,就这样被父权制硬生生拉到了“电扇都抬不动,你还有什么用”的位置。

重男轻女的世界里,大嫂困在每天为9个人做饭,带4个孩子的生活里。得知又生女儿后眼里的绝望如深渊一般摄人心魄。本来错位的海德还好,大家对他的希望是把他从养育这项劳动里捞出来。但蒙塔兹要这样绝望或麻木地过一辈子。她怀了儿子,别人还劝她你再生个女儿,她说第一胎完成了任务干嘛还要生?

那晚父亲的戏挺有趣,寡妇邻居来照顾父亲,父亲小便失禁,太晚了大婶儿住了一夜,第二天她家儿子来审判。大婶儿接过了女性刻板印象,觉得自己的价值就是照顾男人,她可以做老来伴。而父亲也在男性刻板印象里,无法展现任何脆弱和需要,为了面子断了关系,赶走了大婶儿。

大婶儿还反驳,你要是真关心母亲名节,你怎么不来接我?你根本就没注意母亲不在家。直戳名义上保护女性,实则保护脆弱男子气概这虚伪的面子了。

如果大婶儿就是蒙塔兹最后的归宿,那确实窒息,会想逃离。这部电影的白天戏和夜间戏就像这个家庭的表面秩序和暗流涌动。晚上,父亲留宿,妻子看路边男人自慰,丈夫变成同性恋。但是当白天党哥哥发现妻子的行为后,表面秩序也没有了,白天黑夜冲撞出羞耻,加上本来就有的绝望、被贬低、身不由己、身份任务……这些凑齐了一瓶毒药。

丈夫性认同错位那晚回去,妻子也心死在家。一个想坦白自己挣脱宿命的出柜,一个先说出有了儿子的宿命尘埃落定。这个在传统规则里大喜的时刻,只有类似耶稣/圣母,性别不明,情绪不明的妻子,搂着哭得像受伤孩子的丈夫,哀悼彼此内在的真实自我之死。

最后说说一直没说的主角biba。她是唯一跳出父权制框架的人。她遭受一切可能有的流言、诽议、嘲笑、边缘……但她很刚地都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怼回去了——我自己先骂出口,先开的玩笑,就不会伤害到我。但她也好脆弱,她喜欢的男孩把她当男人爱,希望她上他。她那么爱还是把他踢出门了。愤怒底下全是痛苦。

她还要面对手术、金钱保障、药物支持……她很被孤立。但某种意义上她承受的是放弃男性优势地位的代价。MtF会遭到更大的恶意,本质上也来自于厌女文化。但她已经跳出了原来养育的规则,坚定地在新的规则里,以至于她内心是自由的。反而是主角夫妇,夹在两种规则中间,觉醒了,发现顺从或违逆,结局都是悲剧。

身为男性或女性,真的负担了好多社会身份,就像男主自己说的,“我觉得我没有什么是我自己的,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借来的,或者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男性也很难,但顺性别男性随着社会演进,这种不同规则系统之间的撕扯感不会那么强。男性的困难在于同一套规则,社会对男性的要求和期待几百年没怎么变,急需迭代和进步。

而作为女性和性少数在两种规则里的冲突更大:一边是做为母亲、姥姥、太婆……的一种被尊重被祭拜的地位和力量;一边是在社会规则里的少女感,对母、姨等符号的污名。

女性传统的价值在于生孩子,传宗接代,养育子女,生活智慧……这些让“母亲”、“奶奶”、“太婆”受人尊敬,即使父亲早逝,大家依然要回娘家看姥姥,看舅妈,这时候的女人是可以共享男权的,因为一旦成为“母”,和“父”是一体的,可代父命的。甚至在祭祖的庙里,都供着道教的十二老母,全是女性神。

但这意味着,传统规则下,首先有地位的女性是不可以有性魅力的,对女性性魅力危险的防御,甚至意味着绝经才是智慧的开始。

其次,如果无法参与这些身份任务,女性就是无用的,是家里平添的一双筷子。这在传统看来可能公平,但在女性可以赚两台空调的今天,矛盾大到让人撕裂。

第三,女性的性欲望丝毫不会被提及。不以怀孕为目的的性爱不被书写。为了抑制女性性欲还有那么多的女德教育。这也还是父权的害怕。正如夜色下的自慰和捉奸一样可怕,但弟弟去哪里了没人管,被窥视的男性也就那么经常地在家门外语音自慰。

最后,进入男女平权社会规则下的女性,又必须面临生育累赘,例假累赘……大龄对于女性来说更是完全弱势的求职因素。这个社会既尊母,又鄙视务工的老女人。如果真的在这两套规则里挣扎,顺与逆都是死。

就像那个冷笑话。爱情的宿命是死亡。或许是吧,如果爱情的双方承载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的话。好电影,不愧是我开的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