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这个荒谬的世界

卡拉马佐夫兄弟是唯一一本让我感觉读掉了半条命的书。
那感觉就像你站在一面无比光洁没有一丝灰尘的镜子面前,镜面的寒光像冰剑一般要刺穿你的心,无形的手握着锋利匕首划开你的皮囊,刺穿卑弱的血管,捅破隐恶的毒瘤,你的伪善,你的匮乏都一览无余。
这是一种让人恐惧的阅读体验,虽然你知道人并不完美,虽然你知道自己的弱点是多如牛毛,但这些事都是不公开的,表面上的你,表面上的人们都品德良好,谦恭有礼,你早已乐于将这一切当作事实,但作者却逼你去看血污、毒瘤和荒芜。
故事的核心是一个弑父案,书中主要人物为旧俄外省地主卡拉马佐夫和他的儿子:德米特里、伊凡、阿辽沙及私生子斯麦尔佳科夫。老卡拉马佐夫在行将就木之年仍贪婪、好色,不仅霸占妻子留给儿子们的遗产,而且还与长子德米特里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德米特里对父亲恨之入骨,一再扬言要杀死他,并且有一天夜晚真地闯到父亲的窗下,掏出了凶器……是夜老卡拉马佐夫被杀死了,德米特里因而被拘捕。可实际上,真正的弑父者并不是德米特里,而是斯麦尔佳科夫。他是在伊凡“既然没有上帝,则什么都可以做”的“理论”鼓动下,为发泄自己在长期卑屈处境下郁积起来的怨毒情绪,为取得金钱,冷酷地谋杀了自己的父亲。
以上是豆瓣给出的内容简介,但这简介只呈现了部分的真相。
如果你不真正阅读,你无法看到这个故事里的荒谬。你无法理解德米特里为什么在一个高贵坚强贵族小姐和一个脂粉浓重的浪荡妇人中选择了后者,为什么他本知道如何成为一个有尊严的绅士,却仍然选择堕落的深渊,你也无法理解伊凡对世界的爱与鄙夷,阿辽沙对宗教的怀疑与笃信,以及斯麦尔佳科夫弑父并非仅仅为了钱,而是出于一种鄙夷和不屑……
因为陀氏涉及的话题很多,而作为读者的我功力不够,只能从其中几个方面稍微进行解读。
首先是对信仰的质疑
《宗教大法官》一章是全书最有力的一部分,是二哥伊凡向笃信的弟弟阿辽沙讲述的故事,是宗教大法官对耶稣的一段话,是在他决定处死耶稣之前对他讲述的话:
真的是你么?我知道你要说的话,但你已经没有权利在你以前说过的话之外再添加什么。你只是来妨碍我们的,明天,我将把你当做异教徒在火堆上烧死,而今天吻你的那些人将跑到你的火堆前添柴。你说过的话已经记录在神圣的经文中,你已经把这一切交给了教皇,你没有权利再说什么了。不管你新宣示些什么,他们将把它当做奇迹出现,因此必然会侵犯人们的信仰自由,而这自由,是你曾经在大地上的时候解决维护过的。但现在你已经看到,自由已经实现了,是的,这是我们1500多年来艰苦奋斗取得的,以你的名义完成了,彻底地完成了。这些人比任何时候都更相信,他们已经自由了,而实际上,他们把自己的自由交给了我们,驯顺地把它放在我们的脚前。我们的功绩恰恰就在于压制了人类的自由,而这是为了使他们幸福。
……
而耶稣的回应是一吻。
这也反映了陀氏内心的矛盾,他预见了上帝的死亡,而且上帝必然会死在人的手里,宗教大法官替人们在自由和奴役之间选择了奴役,而处死耶稣正是人类获得更好生活的途径,人类将活得没有信仰,但他们又会将解放他们的人烧死在十字架上。
对生活的爱与绝望
书里我一直觉得最有共鸣的是伊凡,一个怀疑论者。
他是极具有洞察力的,所以他痛苦而迷惑,但是他又热爱生活,他对弟弟阿辽沙说要爱生活胜于它本身的意义,但他又觉得世界丑恶如斯。
他推倒了上帝却又无法建立新的信仰,所以他在一片黑暗中根本无法找到落脚的地方所以被问到依靠什么生活下去时只能回答卡拉马佐夫家的下流力量;他想对一切进行价值重估但却缺乏并非可以对一切重新标价的“超人”,所以只能停留在“一切皆可”“不存在上帝也无所谓道德”。
他完全是一个殉道者
“你瞧着,阿辽沙,也许真的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当我自已活到那一天或死而复活的时候,我看着母亲与摧残她孩子的凶手拥抱,或许我自己也将与万众一起欢呼:‘主啊,你是正确的!’但那时我不愿欢呼。目前还有时间,我要赶紧把自己保护起来,所以我断然拒绝最高和谐。别的不说,单是那个被关在臭茅房里捶胸向上帝哭诉的小女孩的眼泪,就不是所谓的永恒和谐所能抵偿的。之所以不能抵偿,是因为孩子的眼泪白流了。孩子的眼泪应该得到补偿,否则就不可能有和谐。可是你能用什么去补偿呢?这可能吗?……如果说孩子们遭的罪被纳入苦难的总额以凑足赎买真理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我先在此声明,全部真理不值这个价……我不要和谐,这是出于对人类的爱。我宁愿留在苦难得不到补偿的状态。我宁愿让我受的苦得不到补偿,我心中的愤怒得不到发泄,哪怕我并不正确。此外,和谐的要价也太昂贵了,我们根本付不起进入那种状态的代价……并非我不接受上帝,阿辽沙,我只是恭而敬之地把入场券还给他。”
“这是反叛。”阿辽沙低首垂目轻轻地说。
“反叛?我可不想从你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伊凡深沉地说,“人在反叛中是活不下去的,可我想活下去。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向你质询,回答我:你想象一下,你在建造一座人类命运的大厦目的是最终让人们幸福,给他们和平与安宁,但为此目的必须而且不可避免地要摧残一个——总共只有一个——小小的生命体,就算是那个用小拳头捶自己胸部的小女孩吧,用她的得不到补偿的眼泪为这座大厦奠基,你会不会同意在这样的条件下担任建筑师,告诉我,别撒谎!”
”不,我不会同意。”阿辽沙轻轻地说。
“你能不能设想,你为之造大厦的人们自己会同意接受建立在个小孩遭虐待而白流的鲜血之上的幸福?即便接受了,他们能永远幸福吗?”
“不,我无法设想。”
所以最后的疯狂对于他也许是一种更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