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发于个人公众号：mukelishi

北九州监禁连续杀人案，之前在李淼的推送里大致看过，《被抹去的一家》则是立足于庭审记录、相关人员访谈等，以十余万字的篇幅详述了这件，哪怕时隔二十来年来看都很难以想象的案件。

案件集中发生在1996年—1998年，主犯松永太在此之前先是通过语言凌辱、电击、暴力等方式控制绪方纯子，使其成为帮凶，他们前后控制、监禁、杀害并肢解了七个人，其中有六个是绪方纯子的家人（父母、妹妹、妹夫、侄儿、侄女），直到第一个受害者的女儿2002年逃出、报案，案件才得以浮出水面。 犯罪手段和过程已足以令人震惊，最令人震惊的一点是——松永太从没有自己动过手，甚至没有亲口说过“杀了他吧”这样的话，绪方一家的死亡看起来可以说是“自相残杀”——作者提到，就像是纳粹集中营里的囚犯一样，

“从恐惧转向冷漠……甚至还出现了‘卡波（特权囚犯）’那样的角色——他们成了纳粹的爪牙，负责监视、殴打和杀害其他囚犯。”

这个案件里值得探讨的点很多，尤其是松永太对绪方纯子及受害者们的控制，应该算是PUA的极端表现了。社交隔离、语言辱骂、电击、暴力、拘禁、限制人身自由等等……绪方纯子被逮捕后说过，拘留所里的生活“简直和天堂一样”，“可以吃饭，可以洗澡，想去厕所就可以去厕所。”足以可见松永太残忍到何种程度，书里写得很详细，不忍卒读。

站在清醒的旁观立场，通过文字，很多东西一开始是无法理解的——比如绪方一家人如果联合起来，一定可以逃出来；为什么要那么自觉自愿地被电击……但细想，这也正是松永太的可怕之处，他能抓出所有受害者的弱点并加以利用，把堡垒从内部击破，让所有人一开始就无法团结起来。最后的状态可以说是所有人都已经以松永为中心，只想着如何不被电击、不被惩罚。

看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松永太构建出的“集中营”，真的是无坚不摧的吗？他抓住的，究竟是受害者的哪些弱点？一审的时候松永太和绪方纯子都被下了死刑判决，是否意味着“家暴”和“精神控制”非常易于被忽略？

1. 步步成“营”

作者通过庭审证词等，详细描述了松永太所采取的方式——伪装成优秀人才接近“猎物”，建立关系后采取语言暴力等方式让受害者对自己产生质疑（常见PUA套路），通过让受害者找家人朋友借钱、电话辱骂对方等方式切断他们的人际来网，以“你也有罪，逃跑之后你也会被抓的”等方式将受害者拉入“共犯”行列，最后是监禁、通电等。而且，监禁的受害者大于等于2人时，松永太就会建立起一个“等级序列”，谁在最后，谁就被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于是大家会拼了命遵守松永太的指令，并进行“告密”。

人性就是这样——就像《无人生还》里如果所有人都待在一起，那么不会有人被杀——松永太精准地抓住了人性这一特质和他们的弱点，构建起了一个几乎无人尝试逃跑的“监狱”。

2. “如果”

旁观者自然很难真正体会到受害者们所感受到的折磨和恐惧（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所以我们不能去苛责处在精神控制之下的人没有尽全力逃跑，反而沦为了加害者——这就像问遭受家暴的女性“你为什么不逃跑”一样。但我们站在可以一窥事件全貌的今时今日，或许可以看看，在整个事件当中，有哪些时候，实际上是可以有转机的？

（1）A女士的逃跑

A女士是松永太的妻子，为松永太生了孩子，也目睹过纯子遭受松永太的暴力。她之所以下定决心逃离松永太，是因为松永太在亲戚面前也对她实施了暴力。

“既然自己遭受家暴的事情已经被家人知道了，那就不用再忍受了。”

也就是说，她之前不逃跑，是因为被家暴而产生了羞耻心，加之松永太不停地语言凌辱，让她对自己产生自我谴责。

联想到遇到家暴不敢报案的、报了案被警察当家务事不予处理的，甚至还有说是不是你也有问题的现象，这些都会让女性在受到伤害后反而怪罪自己。

但这里值得注意的是，A女士逃出去后，提交了家暴受害申请书，得到了政府的保护，并向前去寻找的松永太隐瞒了A女士和孩子的行踪，可以说这也是A女士能够成功脱逃的关键原因之一。

（2）纯子的失败出逃

纯子是跑过的。

她跑到汤布院，甚至找到了一份工作。

虽然她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松永太精神控制，但从他们被逮捕后，一开始纯子缄默不言，之后却主动供述犯罪事实的情况来看，只要离开一段时间，回归正常生活，她会自然而然地想清楚。

但问题出在，松永太找到了纯子的家人，告诉她家人纯子杀了人（即第一个受害者），让家人一起以“松永太自杀了，你可以回来了”为由，把纯子骗了回来。也正因此，绪方一家之后也都陷入了暗无天日的境况。

为什么家里人会如此？

1）纯子已经在之前松永太的社交隔离措施下，和家人几乎断绝了联系，感情淡漠；

2）绪方家是大家族，他们担心“女儿是杀人凶手”这一点会给家族蒙羞（“如果女儿的罪行暴露于世，那自己也就完了”）；

3）绪方誉（父亲）担心女儿的事影响自己的发展，性格也是不愿示弱，所以导致之后就算有同事察觉他的异常，他也拒绝了求助（自行隔绝社交）。

……

松永太抓住的，即是他们的这些弱点。就像作者说的，如果绪方誉能有，女儿是杀人凶手，也应当让法律来处理，而选择报警的话，后续也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说白了，人有的时候少要点脸，是有用的。

尤其是一些无用的贞操绑架——对女性的“荡妇羞辱”无非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3. “无法逃脱”

作者一直以来关注DV（Domestic Violence，家庭暴力），所以在此次案件里，也很关注绪方纯子的精神状态及她的心理变化。虽然描写法庭审判的篇幅不多，但由此也引发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

一审的判决是松永太和绪方纯子均判死刑，绪方纯子遭到家暴和精神控制未被纳入考虑（认为“绪方有许多避免各种犯罪的途径”），二审的时候律师团改变了策略，以“精神失常”为由选择无罪辩护，而使法庭将注意力放到“精神状况”，从而展开了讨论。最终判松永太死刑，绪方纯子无期徒刑。

一审之所以判处绪方纯子死刑，很大程度是因为“无法逃脱的心理状态”未能得到揭示，人们总是以为“如果想逃，无论如何都一定会逃掉”——就像是遭受家暴的妇女总是会受到的质疑一样，但二审的一位专家证人提出，“恰恰是无力逃脱，才是家庭暴力的最大特征”。面对受到家暴的女性，我们每一次这样的提问，可能都让她们离逃脱施暴者更远一些。

书里有一张纯子手写的最终意见陈述书的照片，虽然模糊，但也能看出她的字迹非常娟秀整齐。她的确做了很多残忍的事情，可恨，但也可怜，所以她现如今逃脱了松永太的魔掌，得以在监狱里以赎罪度过余生，也算是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