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题外话

WhiteWit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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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心花 - 评论

最近一直在看各种新编戏,尤其是根据西方名著改的。本以为像罗朱这样相比之下较为简单明了的剧情和人物改起来当不费力一些,看罢省昆《醉心花》后才觉得索然无味,如果论对罗朱之情的表达,甚至还不如铁岭团的二人转小戏《罗朱》(黄晓娟、邢占名)。先不论是不是编剧罗周对莎翁理解有差,或许是当今的昆剧本就不适合搬演罗朱这样至俗的戏,如果只是用雅致的舞台来讲述一对儿女情深、姻缘不得、相继殉情的故事,传统戏中的典范还不够多么?为情生为情死有杜丽娘与柳梦梅,殉情化蝶双飞有梁山伯与祝英台,阴差阳错,两方互相以为对方已经死去,在灵前长悼也有荆钗记、双仙拜月亭等,用同一套情节来重新讲一遍罗朱,又有什么滋味可言呢?

抛却姬(蒙太古)、嬴(凯普莱特)两家仇怨的表现和其他支线不谈,先说姬灿(罗密欧)的人物塑造。施夏明在前面的导赏中说这个角色不似他平常演的那类文弱书生。与朱丽叶表哥决斗一场要用剑,说明这个角色要有些武的英气在身上,见朱丽叶一面就神魂颠倒,说明这个人是有些风流劲的。这两句话说得很好,但在剧中倒没显得这个角色有更脱离俗套的意思,也不怪他,罗周改的剧本没有给他施展多少表演的空间。编剧将罗密欧在遇到朱丽叶之前也对另一名少女十分钟情的设定给删去了,一开场便是二人在庵中(对应原作凯普莱特家的宴会)一见钟情,大概是怕这枝多余的情愫会让罗密欧显得不是那样深情专一的君子,有见异思迁之嫌。但罗密欧本就算不上是什么君子,而是一位多少有些离经叛道的少年。爱情对他来说是一股失控的冲力,换成旁人,要将它视为洪水猛兽的,他却并不抵触,而是很沉迷这样动情的姿态。爱上了,天翻地覆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一旦不爱,立刻便能抛在脑后。爱或不爱全凭他自己,与外界的阻力无关。家族之间的对立、彼此的姓名、甚至是生与死的隔阂,对他来说都不算得什么,当然也不会因为什么世俗困厄而另选他人。这个人物可爱与可恨都在这种一股脑的冲劲上,因此这一小段对他人的爱慕,其实在立住罗密欧的人设上很重要,他应当是个比张君瑞还要更加浪荡子的狂生形象。像莎夏·瓦茨为巴黎歌剧院编的舞剧罗朱中,就有不少表现罗密欧在遇到朱丽叶之前就已经是个沉醉于爱情中的少年的段落。罗密欧是为那名少女去参加凯普莱特家的宴会的,在前一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幻想着与她跳舞的感觉,一圈又一圈,然后缓缓倒在地上。这样就把罗密欧的“情痴”刻画得淋漓尽致。罗周的剧本只是将罗密欧同戏台上寻常可见的深情才子一般塑造,而没怎么去表现他的痴狂劲儿(当然,罗周还是努力了的,比如两个人一对上眼罗密欧就下跪了。但他下跪是为了拾花,显得就有些游刃有余的意思,又不如粤剧紫钗记中的灯街拾翠,既是捡到了,又偏偏捉弄一番,“花街有光有彩似是红绒和玉燕,喔…灯光返照落叶也”,凸显出风流气)。其实这种痴狂在舞台上倒是很有看点,抓人眼球的,譬如像逼侄赴科里的潘必正,拜菩萨刚拜了两下,发现妙常偷偷站在另一侧窗外,就忙不迭地扯着衣摆去拜她。拜到一半又被姑母发现,辩说哎呀菩萨怎么搬了家呀!台下也笑,戏便很热络。

罗朱本就是悲喜剧,演得冷了,至少失去了一半风味。省昆的《醉心花》,整台戏太端,是在当作从头严肃到尾的正剧来演的。这本也不是什么传统,传统的中国戏反倒闹静结合,就连闺门旦和正生都要说不少调笑话,尤其是小生,一出戏总有几处笑点,新编戏却都似觉得这样很不雅一般,反而将端正做成新传统了。除开罗密欧的塑造,剧内将西式场景都化为了传统戏中的常见元素,例如宴会成了庵堂,阳台成了西厢之墙,最后的墓陵大概是为了讲究缘起缘终的呼应,也改成停棺庵堂。这样的转化当然无可厚非,用本土化的方式讲述西方经典,从观感上拉近观众和戏中事的距离,无外乎是想讲一个无论中外事,情义可相通的道理,但罗朱的情之核心并不是什么让中国观众吃惊的东西,两情相悦但门第不和,或是家祖上有什么怨仇,都是传统戏中最老掉牙不过的元素。也可能是叫铁岭团的罗朱二人转先入为主,我倒觉得罗朱搬成戏曲,倒很适合保留着异域风情去演。异域的服装打扮,异域的场景摆设,表演的情节还是老一套,未必不好看。也不用认为这样便不适合配上戏曲的唱腔和音乐,例如越剧的沙漠王子,算命一折至今也是响当当的尹派名段,唱词没有刻意去追求什么新的表达,只要情真意切,一样打动人心。这也是前篇我说或许是当今的昆剧和罗朱这一题材便不是很搭的缘故,要这样来演罗朱,对于昆剧来说或许有些太“大胆”了。但又说:我总感到戏曲之细腻,和形式上如何无关,却在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许多词意不消说出,一个身段,几个手势,再加上神态,剧中剧外人便理会、明白。观省昆这出戏,还有些该细腻(或说本土化)的地方处理的又似话剧一样大开大合的感觉,主要是在悲戏的部分,外放的太多,钩人去细细体会的便愈少。又比如像最后哭灵时罗密欧取出金钗处,如果改成借言钗来抒情,以物代人,或许更有含蓄美些。当然,这也只是说在沿用罗周剧本所塑的罗密欧人设来说。要说爱得热烈奔放,便往狂了写,如果想附和才子佳人的旧题,那么便都去往含蓄地靠。落在这两个中间,却是两处好都不得,只让观者感到遗憾和意犹未尽了。

仍然是题外话:更年轻化的地方戏和莎氏爱情剧(尤其是罗朱)的碰撞或许更加令人期待。其实像上越本科班的仲夏夜之梦,虽然粗糙,但也是个不错的小尝试,可惜排的另一出第十二夜,至今没能见到全剧录像,这类轻松愉快又有易装元素的戏实在是极适合爱玩弄性别游戏的越剧来演的。莎翁的爱情戏,总是要演得诙谐些、俗些,才有莎士比亚的情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