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自我预言的实现

看完第五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拖了那么久才看第六季,或许是我在潜意识里害怕告别,害怕结局谋杀了所有的可能性,其中包含了我可能期待的某种可能性,也可能我只是单纯地忘记了。

看到Bojack不再染发,露出了灰色的头发,也不再像前几季一样穿蓝色针织毛衣搭配灰色西装外套时,我其实有感觉到一种恐慌,好像他屈服了,屈服于不可逆转的衰老,屈服于无法挽回的现实,好像这是我们所有人注定走向的结局一样。

我很偏爱Bojack和Diane这两个角色,我总是如此,总是偏爱有着严重Trauma的角色,敏感的、纠结的、割裂的、踯躅的、痛苦的、自毁的角色,大概是因为我恰好也正是这样的人。

人生或许就是一场自我预言的实现。

你无法解开手里的戈迪乌斯绳结,或许并不是因为它在客观上有多么复杂和困难,而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真正去解开它,尽管你一刻都没有停止过翻找绳头,尽管你困惑地眉头紧锁额前爬满汗滴,但你仍然只是在做一种寻找的表演,因为一旦你找到了,你和自己的人生之间就再也没有阻挡,你将不可避免地与你的人生进行长久而令人不安的对视。

你迫切地希望成为一个受害者,一个在孩童时期就被打上了“不可能真正感受到幸福”的诅咒的受害者,和Bojack一样坚信自己千疮百孔一样破碎,以至于无法留住任何好的事情,你唯一努力在做的事情,就是想证明这样的努力是徒劳的,你就是想要追求毁灭、追求愧疚感、追求自我厌弃来不断佐证你关于人生的晦暗结论。

Bojack知道自己吃棉花糖会停不下来,但每次在派对上还是要吃到吐,吐完恨自己。这个情节总是让我不可抑制的想到自身,我害怕失控,我相信但凡碰上一些就必然失控,但我还是刻意创造出机会让自己失控,因为这样就可以如释重负地对自己说“看吧,我早就知道的,你就是一个容易失控的烂人,不管做了多少努力都不会改变的。”

甚至我如果有一天过得充实快乐和美好,我也会找一些事情来让它变得和其他日子一样糟心,这简直像是一种强迫心理,我一定要让一些“意外”来毁灭这一切,我 一定要在一张美丽的照片上留下污渍,似乎不这样做我就会被困在一刻不停的焦躁与不安里。

我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想到,小时候在学校里发试卷发书的时候,坐在前排似乎总是会选择最皱的、印刷最歪斜的,总之是看起来品相最不好的,我想这或许也是一种隐喻,我是那么地笃信自己并不值得更好的人生了。

Diane看似是做着特立独行的、甚至与大众意识相反的事,但她恰恰也在迫切地从他人的反应中求证自我价值,当然不是对于类似少女侦探书的认可,而是在广义层面上更有利于社会,有利于人类文明的事情,因为她坚信自己的生命太普通太无意义,所以才需要这样那样的事情为生命赋予价值,所以她才那么没法忍受通俗娱乐。

对于人类命运的关注,有一部分来自于高敏感高共情的性格,另一部分也可能是来自于自我存在的焦虑。

想要活得更加深刻,更加不凡,更加独特,想要在所有经历的Trauma里寻找出与众不同的部分,想要成为殉道者,所有这些执念,或许恰恰是因为对自己怀有着极大不信任感,所以会觉得所有唾手可得的幸福都带有可耻的成分,又在所有未曾预想过的幸福中觉得焦虑、觉得受宠若惊、觉得根本配不上。

好像从小都被教导着“我应该”如何如何,以至于其实不知道什么是“我想要”怎样怎样了,我的意愿被长期排在清单的底部,时间久了即便被问起,好像也不知道“想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把利弊放在天平两端,称量一下然后得出最佳的做法,完全不牵涉任何情感上的偏好。

但对于Diane最后嫁给Guy,还是让我有些难受的,尽管她最后看起来好像好了许多,但她其实并没有突围,她只是顺从了,只是逃离了,但她再度靠近Bojack时就会恐惧,因为他们其实是如此类似,她根本没有得到真正的平和,她只是闭上眼睛堵起耳朵。

寻求自我毁灭的瘾君子和其实并不虔诚的殉道者,Bojack和Diane像是我的人生中两个自我实现的预言。我拽着在画卷上涂抹着晦暗的色彩的人,将他扳向我,才发现他不是别人,而恰恰是我自己。

我很喜欢《心灵捕手》里教授说的那句“It’s not your fault.”因为这正是我想听到的话,虽然我确实可以列举出比一般人更多的创口,但确实是我自己在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开,是我自己在期待更深黑的夜来佐证我的自我预言。

但看到Princess Carolyn最后和Judah的婚礼还是让人觉得很宽慰的,她可以说是本剧里唯一一个在不断成长最后走出童年创伤的主线人物。

Judah这样的人,是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会愿意在真实生活中成为的人,可靠、务实又带着一点浪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