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确证

占坑,短评挤不下,趁着还记得记录些不成体系的点 。
为了方便下面记录时引用,首先梳理下影片的剪辑逻辑:我们把十二年后的情境集合称为A;十二年前(2000年)称为B;梦境是一整个长镜头称为C;影片基本上是按照D(十分神秘的第一个镜头——女人握住麦克风,后面会提到我对其的理解)-A1-B1-A2-B2....-An-Bn-C-D'(原谅我把出现“导演毕赣”之后中岛美雪歌声的出现算作D',稍后会有解释);而A/B/C内部都是呈现严格顺序(其中B在白猫被推入矿洞和白猫啃苹果两处没有遵循以上规律,这也是我对于前七十分钟略微不满之处,该两处段落在梳理情节方面贡献巨大,但情绪上有些割裂);而A/B的交叉剪辑一般都由一些道具/旁白的提示转场(例如从A2白车-铁锈转到B1斑秃在车中打死白猫就是通过罗紘武的旁白“从我朋友的死讲起”直接过渡;例如从A*大概是*4黄觉回到漏水小屋看到照片背后的信息开始倒转时钟下个镜头就是对万绮雯的回忆等) 。
在《地球》中,梦既是对现实遗憾与亏欠的补偿,同时也是罗紘武试图寻找来自万绮雯的爱的确证。在这里想指出一处有些隐蔽但十分有趣的地方,当万绮雯提到找到野柚子就要实现她一个愿望(姑且称为Bk)的下一组12年前的镜头(也就是Bk+1)是罗紘武与万绮雯在倒影中出现野柚子的水池旁倒着亲吻(作为影片中两场吻戏之一,与另一处结尾处房屋旋转正着接吻形成对照)。这事实上是引入了罗紘武的第一视角,情绪上是连贯的,即他相信万绮雯的愿望是和他在一起(梦境中凯珍的愿望是想飞,两个人一起“飞向太空”象征一起的杀人流亡生活)。当然观众看到后面便会得知万绮雯的真正愿望是利用他去杀死左宏元,这时候绿衣女子万绮雯的形象便浮现出来——一个典型的黑色电影蛇蝎女郎形象。
而罗紘武在杀死左宏元没有找到万绮雯时才后知后觉,这并不影响他还是爱着万绮雯,但他不知道万是否爱他,渴望找到万爱他的确证,这点在A段与C段都有体现。就像他会问旅店主人孩子的问题,就像当邰肇玫讲万绮雯会把绿皮书留给最爱的人的时候,罗紘武想不起来究竟是留给他的还是仅仅是落在断墙(剧情在B段有所体现,万绮雯的脚不慎碰落那本绿皮书。同时发出了鸟挥动翅膀的声音?疑似与被称为“飞向太空”的杀人流亡呼应,也与梦境中的飞翔呼应;那可能是关于绿皮书本身12年前桥段的最后一次体现),导演在这里无疑也是埋下了伏笔,万绮雯对于罗紘武的感情是暧昧不明的。至少我们站在罗紘武的视角上是很难得到答案的。
说了这么多废话才终于引入我真正关心的问题,也就是梦中红衣女子王凯珍是怎样作为罗紘武关于万爱他的自我确证的。
在A/B段万绮雯长发,着墨绿长裙,露出小腿与小臂(具有相当性意味,《双重赔偿》式的小腿);使用凯里话(但不是本地人);擅长讲故事难辨真假,从不透露自己的过去(关于她的过去都是B段中罗紘武摸索出来的,进而在梦境中加以发挥形成王凯珍的过去);
而王凯珍短发/红衣(红色有种热情、邀请的意味在其中——梦中打台球时非常诡异的出现莫名红光打在二者脸上作为一种爱情发生的标志;衣着与名字一样略显土气、凯里市井风,不同于传统蛇蝎女郎的形象,也就是说梦境或者说罗紘武心中的万绮雯不是或不愿是蛇蝎女郎);裹得严严实实(当然这点与夏至、冬至的时间设置也有关系——所谓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一切事件起源于白天最长的一天,而尝试去填补遗憾的梦境则是发生在夜晚最长的一天。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十二年前的万绮雯充当了影片中同一时期的全部性欲投射对象。而十二年后性暗示随处可见——买电话卡桥段中随处可见的“成人用品”“XX旅馆”&野柚子歌厅旁的妓女“三首送服务”以及在梦境中王凯珍关掉台球厅的灯时画面左边出现“成人用品”的标语。这也许是将对万绮雯的性冲动与对其的爱进行剥离的一种尝试。);说普通话但应激反应是凯里话(与万绮雯基本上正好相反);喜欢分享自己的过去,而且说得是真的(主动分享小健的信息;主动分享关于房子的故事;主动带他看房子;有一句台词“我说的是真的”)
*顺便一提凯珍疑似毕赣母亲的名字,影片最开始说万绮雯长得像他母亲&梦中万绮雯叫凯珍&凯珍穿着红夹克&梦中作为小白猫与疑似被打掉孩子情感投射的乒乓小神童类似子宫的面具,种种细节都在提示一种恋母情结*
当然说回正题,凯珍的形象仅仅是罗紘武的意淫么?也不尽然。我们看到万绮雯毕竟不同于传统黑色电影的蛇蝎女郎。考察几个重要的线索(想想万绮雯跟罗紘武提起过什么!):1.野柚子(似乎是在利用他);2.绿皮书(象征万绮雯的爱情幻想,似乎是重视感情的人,但把书留给罗紘武的方式不清楚是不是有意的);3.路灯像太阳一样的旅馆(从嫁给了旅馆老板来看似乎是一句真话);4.最为重要的中岛美雪那首歌(这是罗紘武念念不忘的——车载音乐&手机铃声;旅馆老板的证词一定意义上给了罗紘武确证来自万的爱的信心,当然旅馆老板一听说他是来自凯里的朋友就猜到是罗紘武也是一种证据。即便如此仍是暧昧不明的,因为这首歌的指向未必是罗紘武,也可能是孩子(《蓟花姑娘摇篮曲》)) 。关键道具只有一个,就是万右手的破表。虽然看不到细节,但可以想见是一个与坏钟一样停止走动的表。象征永恒,也象征困于记忆而造成的生活的停摆。万绮雯在所有B段段落中都带着这块表,在梦境中这块表与烟花形成对照被赋予了更深刻的情感意味。这时候我们回过头看全片第一个镜头,它大概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的手抓住麦克风(沙老师称之为男性阳物)把它拿离支架,她的手上带着只腕表。这象征着什么呢?
第一种,按照最常见的理解,它是罗紘武爱上万绮雯的瞬间记忆,他的命根被女人紧紧握住了,这个表停止在他爱上她的瞬间,很自然流畅的一种理解。但更为微妙的是,这个镜头除此之外并没提供更多信息,也就是说我们在其中看不到时代的提示(毕赣在12年前后安插了很多提示时代的细节,但在这个镜头中可能是刻意避开了),这给予了这个镜头更多理解可能。第二种理解方式是,这个瞬间是一种永恒,不(再)属于任何特定时刻,而是在时间之外存在,类似于梦境结尾所表达的含义;第三种理解则更为有趣,它指向一种罗紘武在12年后色情电影院睡醒来到野柚子歌厅的可能情境,也就是我所谓的D。它在时间上可能后于任何一个镜头(它可以只是一种想象,也可以是真实的情境)。而这个镜头的叙事本身并不是完整的,麦克风被拿走之后需要发生点什么,而这个在影片最后烟花即将燃尽进入“导演毕赣”一个两三秒的停顿后,响起的中岛美雪的歌声D' 则是对此的一个回应。那歌声便是罗紘武想要找到的关于爱的确证。以上三种理解并非取一舍二,而是交叠在一起的,共同构成了一种暧昧的氛围。我们在观影过程中逐渐意识到二者感情不过镜花水月,但又在追寻爱的确证的过程中,肯定了真情的可能性(毕竟邰肇玫提到过万绮雯本来的模样——喜爱浪漫,并害怕自己变成另一副模样。她的确变了,但中岛美雪那首歌在不断唤醒她原本的模样)。最终罗紘武在梦境中与他心中褪去神秘、纯真直接的凯珍拥吻,实现了与自己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