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相机抵抗孤独

薇薇安·迈尔这个名字,是我从一档节目的嘉宾口里偶然听来的,看似的一个偶然,后来才觉得自己能认识她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必然,在进一步了解她的生平和作品后,我已经彻底被这个孤独的天才所吸引了。

想为她写点什么,其实倒不如说是她让我产生了一种不住下笔的冲动,关于她,也关乎我自身。当然,每个人对薇薇安都有自己的理解,而我写的只是我对她的理解,正确与否不重要,是不是真实的她也不重要,反正这就是我心里她的模样。

关于她是谁?没人能说得清。因为她始终对这世界保持着几分隐士般的神秘,例如她有过很多名字,似乎是不愿对别人说出真名,她和家人也从来没有联系,更没有丈夫和子女,连朋友也少得可怜,可谓伶仃孤独,孑然一身。总之我们对她知之甚少,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活着的时候是个默默无闻做了40年的保姆,而死后却成为了轰动世界的摄影大师,而这之间的故事注定要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迷。

她的母亲是个法国人,因此她也带着一点法国韵味,高挑的身材,隆起的鼻梁,一张神似戴高乐的脸上透着一股坚毅和冷酷,说着一口法国腔的英语,穿的是流行于20年代的怀旧的服装,走起路来铿锵有力,两只手摆得很开,像是踢正步,想想就觉得滑稽,再佩上一把剑就成现代版的堂吉诃德了。

她在纽约有着一份保姆的工作,雇主通常是一些富人,主要工作则是帮忙照顾他们的小孩。职业虽然说不上体面光鲜,但也还能勉强度日,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能有一点自由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她性格里的那种敏感,孤僻,不会太讨雇主的喜欢,在雇主看来她是个十足的怪人。首先,她禁止任何人闯入她的领域,甚至不惜要求雇主为她的房间更换门锁。在小孩被车撞了后,她却依然置身事外,站在远远的,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进行拍摄。

她还有着近乎痴狂的收集癖,纳税的收据,报纸,电影票,信件,似乎对一切生活中的物品有一种荒诞的嗜好。从地板到天花板,塞满了整个房间,这些足够装满十几个皮箱的杂物,是她唯一拥有的财产,也是她不断被辞退后从一个家搬到另一个家的沉重负担。

拍照是她最大的爱好,她身前永远挂着一个禄莱双反的老式相机,走上街头,低头看着取景器,凭借深邃的洞察力暗中观察,活像一个城市猎人,随时准备冲上去捕捉生活的那一瞬,这一举措常常让他人受惊。她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人,所以要通过照片来讲述。构图的巧妙,光线的明暗,人物的喜怒,无一不让人叹为观止。照片里家庭的幸福和矛盾,社会边缘人的挣扎,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每张照片中都隐藏着一个灵魂,只需轻轻一瞥便再也无法忘记。

更为惊讶的是,她从也来没向别人展示过她的照片,也就是说,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她的照片有多好。如果我们做了一件事,却不告诉别人,那它的意义何在呢?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的朋友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写日记啊?写给自己看有什么意义?”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但我的确是写给自己读的,就连这篇文章也是写给自己看的,我觉得孤独的人具有与自己交流能力,我们的身体里住着不止一个自己。

不可否认我们都多少有些虚荣,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同和关注,我们有时恨不得把生活的一举一动都放到社交圈里,告诉别人我如何生活,以此获得别人的关注。由此我们是否活在了别人的世界和评价里,以至于渐渐忘了究竟为谁而活?饭是吃给自己的,觉是睡给自己的,书是读给自己的,当然这些事也可以漂亮地做给别人看,但你知道那是无意义的,只有遵从内心,为自己而做的才真正带来好处。

薇薇安向世人证明了人可以单纯地只为自己而活,她始终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只为她自己而活。她从来没有去表现自己,而是选择了隐藏,在她身前一张作品也没问世,绝大多数照片甚至都还没冲洗。如果不是因为约翰的偶然发现,我们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的作品。她将带着它们长眠地下,好像从来也不曾来过。作品的面世以及身后的虚名或许并不是她想要的,这对她来说可算得上一种不幸,但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万幸,这样说可能有点残忍。

天才总是超越了同时代的人能理解的一切,而往往要等上几个世纪人们才开始理解她。像是在电影结束时大吼一声然后迅速跑掉的人,这一吼惊醒了昏昏欲睡的蠢人。她孤独地走了,却带不走那成千上万的底片,这个孤独的人身前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关注和爱,死后却被我们无情地消费。然而不管约翰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拍这部片,我们都该感谢他,至少是他让我们得以认识薇薇安。

――纪念薇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