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尔凯郭尔的“无限运动”、信仰与爱

窗边鸟
窗边鸟 @JackMercury
恐惧与战栗 - 评论

这书是一年前看的,可这个问题像梦魇一样困扰了我很久。今天终于结束了,我倒希望结束了。

在论述无限运动时,克尔凯郭尔举了这样一个例子:一个骑士爱上公主,然而理智让他明白这个爱情是不可能的。他通过无限放弃的运动,弃绝有限(放弃和公主在一起的痴想,进入到永恒的至福中),同时保持一种无限的爱(不在乎一切有限(是否可能真的在一起)的爱)。至此,这个骑士接纳了不可能,然而更进一步,克尔凯郭尔提出,他还不是信仰的骑士。信仰的骑士相信凭借“那荒诞的”,相信对于全能的上帝而言,不可能恰恰是可能的。因而,信仰的骑士可以凭借无限放弃的运动重新得到有限。 在现实生活中,他同样践行了他的哲学。他放弃了与女友列琪娜的婚约,在无限之爱里苦苦挣扎。当他后来重新与列琪娜取得联系时,却意外地得到她要结婚的消息。于是,我们的骑士要一辈子进行这无奈、痛苦的无限运动了。 然而通过无限的运动抵达的永恒的至福,是空洞的自我同一。在其中一切有限的规定都被消融了,这是它的伟大之处:这是执拗、骄傲的否认,它表现出对于一切有限的易朽之物的漫不关心——“放弃的伸缩力”。这种放弃同时是一种占据:无论如何,“无限放弃之骑士不会这么做,他不放弃爱,哪怕以全世界的荣耀来交换也无法使他放弃这爱。” 同时,这恰恰是无限之运动的无力之处:它所占据的,不过是抽象的自我同一之物,它仅具有永恒的形式。无限之运动引向一种更为虚弱、苍老的情感,这情感使人逃遁到修道院,再也没有能力去爱,或者说,只能去爱彼岸的不可能之物。因为是不可能之物,所以既不必忧虑得到,也不必忧虑失去。现代生活中,追星属于这种不可能之爱(追星者清醒地知道他并不能真的和偶像在一起,即使在一起,偶像也根本不是他们幻想的那个完美的人);爱上二次元纸片人属于这种不可能之爱(这不必解释);大部分网恋属于这种不可能之爱。这不是放弃之骑士——“不过,得到公主必定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在每一个瞬间这么说,并且,如果放弃之骑士不这么说,那么他就是一个欺骗者,他什么愿望都不曾有过,并且他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没有使得这愿望保持青春。”这样的无限不是真的无限,它作为一个空洞的东西,和有限对立着,有限在外面否定它、限制它,它仅仅是逃遁的、退缩的无限,因而也只是有限。这种无限之爱与其说是爱,毋宁说是自恋:在它之中没有什么别的具体物,有的只是抽象自我。 因而无限之运动达到的不可能仍然不够彻底。先前的无限之运动作为一个本身有限的东西,依照无限之运动,也是要被抛弃的。克尔凯郭尔却把那残余的可能当做不可能来坚持,把有限(坏的无限)当做了无限,将它抬高到信仰,以为在信仰中能够重新得到一切。 他举了马太福音中的例子:“有一个人来见耶稣说,夫子,我该作什么善事,才能得永生。耶稣对他说,你为什么以善事问我呢,只有一位是善的,(有古卷作你为什么称我是良善的,除了神以外,没有一个良善的)你若要进入永生,就当遵守诫命。他说,什么诫命。耶稣说,就是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作假见证,当孝敬父母。又当爱人如己。那少年人说,这一切我都遵守了。还缺少什么呢。耶稣说,你若愿意作完全人,可以去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就必有财宝在天上,你还要来跟从我。那少年人听见这话,就忧忧愁愁的走了。因为他的产业很多。”克氏认为,“信仰的骑士就会对他说:依据于那荒谬的,你将重新得到每一个白币,你可以相信这个。” 恰恰相反,信仰的得到并非重新得到,而是早已得到:无限之运动失去的不是一个曾经拥有而现在被放弃的东西,而是失去一个不曾拥有的东西——失去的仅仅是失去本身。失去的不是一个被拥有的东西,那只能称作物品而不是爱;毋宁说爱从一开始就是馈赠,就是多余——神并不在失而复得的奇迹之中现身,这个有限世界本身就已经是奇迹。 一朵沉默的云,一片在风中翻飞的树叶,一场温热的春雨……无论如何,仅仅是它们的存在就已经值得落泪。阿尔都塞在自传《来日方长》中写到:“从那以后,我又渐渐地重新掌握了我的所有事务、我的友谊和情感生活。从那以后,我认为学会了什么是爱:爱不是釆取主动以便对自己不断加码、做出 ‘夸张’,而是关心他人,是有能力尊重他的欲望和他的节奏,不要求什么,只学会接受,把每一项馈赠当作生命中的惊喜来接受,并且有能力给别人同样的馈赠和同样的惊喜,不抱任何奢望,不做丝毫强迫。 总之就是自由而已。为什么塞尚随时都在画圣维克图瓦山呢?这是因为每时每刻的光线都是一种馈赠。 生活,尽管有悲剧,但毕竟还可以是美好的。我已经六十七岁了, 青春不再,但我终于感觉自己——因为我不是为了自己而被爱——我感觉自己从未这样年轻,即便一切都快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