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失败的理念兜售

许多年以前,早在国内的图书还不流行用“销量仅次于圣经”作为腰封宣传的时候,《阿特拉斯耸耸肩》是我所见的第一部以此为宣传的图书,当然,出版社还是谦虚的,加了个前缀“在美国”销量仅次于圣经。当年见识浅薄,如此畅销的读物,《地球颤栗》这样高大上到炸裂的书名,再加上“极有争议性”的特性,那简直是不能错过,必须“想读”。奈何多年以后读罢此书,想起《末日焚书》中所说“腰封上写全球销量仅次于圣经的书,拿来烧准不会错”,才知原是真知灼见,亲王诚不我欺。
作为小说,《阿特拉斯耸耸肩》的文学价值在我眼中几乎为零。在书中,人物几乎简单地被分成了两类。一类是所谓财富的创造者。他们仿佛降临浊世的天使,自带金色光环,积极、主动,有执行力,充满斗志地去解决问题创造价值;而另一类人,上到Mr. Thompson和the Unification Board一众人等,下到小主管小领班和一般市民,都在竭尽全力地扮演或蠢或坏乃至又蠢又坏的角色,遇到任何问题只会要求别人来为其解决,产生任何失误一律无脑推诿辩解,在什么事都不做的同时把自己摆在更为道德的一方进行指责。普通市民则茫然无措,寄望于政府或是其他人来解决一切。他们的口头禅是“It's not my fault.”和“What can I do?”。两类人之间的冲突,对立的只存在黑与白,简单的仿佛儿戏。在整部千余页的作品中,这两类人就这样过家家一般一个负责惹祸甩锅,一个负责默默擦腚地不断重复着作死直到接近世界末日。小说中男女的情感部分绝大多数留给了白莲花一般的Dagny Taggart。至于她和三位男主人公之间的感情,实在难以描述,也只能认为这是作者对自身感情的表达了。仅从故事考虑,面对这样的小说,恐怕很难从中得到阅读的快乐。
而作为一部宣传作者理念的作品,作者努力地、笨拙地兜售着她的客观主义和自由思想。米兰·昆德拉曾在评价《1984》时说:“这部小说与诗意彻底隔绝;它是小说吗?它只是乔装为小说的政治思想”。这恐怕是对于《阿特拉斯耸耸肩》要更适合一些。
她试图借用Francisco d'Anconia和Hank Rearden等人之口宣扬自己的理念。然而结果却是作品中的主人公们时不时就在对话中神经质般地进行大段大段的独白,在独自一人时也能在内心之中疯狂飚戏。了无新意的话语,让人有面对祥林嫂的无奈。
她试图描绘一个在山谷中只有少数精英存在的乌托邦,认为世界少了这群人将走向自我毁灭。然而她却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了广大的群众市场,哪怕有了John Galt的永动机,这种工业精英们大概也只能在山谷里过着鸡犬相闻的小农经济,隐居生活。
在小说结尾,她试图以John Galt的广播来发出,向小说中的全世界,向小说外的全世界,传播自己的理想。这本应是小说中的最强音,思想的最高潮。然而这段章节滔滔不绝却冗长无趣,在长达三个小时,翻译成中文逾五万字的广播中,充斥着virtue、moral、consciousness这样的“大词”,空洞乏味,也缺乏重点的突出。仰慕者或许觉得这是万字雄篇、思想檄文,但是纵观历史,有多少这样大而无当的演讲能够振聋发聩,流传下来呢。不论故事里的民众,还是普通的读者,又有多少人有耐心花费三个小时听完全篇呢?就连作者自己也只能在故事中说他的演讲“……sounding as if he were speaking here, in this room, not to a group, but to one man; it was not the tone of addressing a meeting, but the tone of addressing a mind.”相比一些历史上著名的演说,或者作为文章同语文教材中曾经让我们背的头昏脑涨的毛爷爷的《反对党八股》等文章,即便仅是比较表达的技巧而言,都比John Galt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许多人觉得这本书常读常新,甚至说其中得到了启发,其中不乏格林斯潘、特朗普这样的名人。诚然,大到左与右的路线分歧,小到凯恩斯和哈耶克的观点对弈,你总能在文中找到可以沾的上边的。更不用说你身边永远不缺推诿责任的人,和抱怨政府监管缺位或越位的情况。但若说能从书中汲取到什么,那或许就是我与特朗普之间的差距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