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题发挥说梵高

观影前的期待很简单:想看到些梵高的画,听到些他的书信。

       我对梵高的认识颇一波三折。小时候是以大画家、名画家的身份认识的。《星空》、《星夜》这样奔逸浪漫的,理所当然就爱上了。《向日葵》是看奇闻逸事,说梵高用奇特的原料自己调配出了独一无二的橘色黄色(其中有一味是鸡蛋清),才绘出了怒放的花朵,因此记住了;从此看到印刷的《向日葵》就总觉得闻到了生蛋清的腥味。最喜欢的是美术教材上他的画的嫩草地上一株缀满粉色花朵的桃树:文秀典雅,又满满跃动着天真的喜悦。那学期常对着书页上豆腐块大小的图片发呆,想象那一整个万物新生的春天。

       慢慢长大了些,略略了解了梵高的生平,和艺术史上的评价——忽然有一天,发现大街小巷都是梵高。屏保、印刷品、包、阳伞、装裱的复制品。。。一拗造型,一谈艺术,一论风雅,动辄搬出梵高。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星空》的蓝到底是什么蓝?《向日葵》的黄又是什么黄?每个都不一样嘛:各有各的粗制滥造。审美疲劳之下,连着原作梵高也烦上了。觉得他的作品被高估了,粗、艳。

       于是,到了纽约大都会,也没有特意要去看梵高。仗着学生证可以免费看馆几年,也不做打算,悠悠然逛遍中国区、日本区,腿脚已经发软。正往想象中的出口乱走,忽见一个大房间中央竖着墙,面前人头攒动,手机与长镜头齐响:玻璃罩下正是《向日葵》。我踮脚伸长脖子努力往里看,丝丝花瓣细细蜷着,有种毛茸茸的质感——然后只觉得闹哄哄,好像明星过红毯,狗仔粉丝围追堵截,俗人如我在这样的氛围中再无法欣赏艺术了。往里头的房间拐,霎时一派清静:莫奈,马奈,高更。。。从四面注视着房间中的人。一整堵白墙上挂着《星空》,小小的蓝色一块,悬在一大片空白中,静默。那些星子好像只按着自己的节奏不慌不忙地旋转着。

       真正被震动到是在荷兰。阿姆斯特丹是个小城,景点如梵高博物馆简直是必游。而我没有事先预约,居然靠肉身排队成功入馆,真是幸运,或者说缘分。虽说这馆不大(不能与大都会这类超级博物馆比),可是它一整个就是献给梵高的,诗一般唱出了他的整个艺术人生悲喜。馆是以时间顺序排列的:从一个青年牧师,忽立志学画;从传统荷兰风的阴暗,到出走巴黎习得的明媚;师从日本的东方艺术,最终开创一己之风。。。近距离地看了童年喜爱的《桃树》,原来是一系列三幅,故意用了不同的技艺表现的。有一副凑近了可见是以细细的红绿线条组成的,可远看只见草是绿的,树干是褐的,花朵是粉的——这真是非常符合光学原理,非常科学了。梵高的许多画都有这样的细腻:远看恣意奔放,粗旷热烈,细看又别有一番天地。

       展览至大半,一段走廊上排列着很多听筒。拾起来放在耳边,是朗读的梵高的通信。他用的词朴实,情致又细腻;字如其画,涌动着澎湃的感情和一派天真的希翼。出了走廊,是他生命最后一年的绘画。那些金黄的麦田,幽蓝的天空,血红的夕阳,漆黑的鸦群,好像呼喊。我这时才理解为何梵高被广誉了,他的灵魂真是充满了色彩,充满了力量。我暗为荷兰这个博物馆抱不平:《向日葵》、《星空》这些名作,要是移回这里,那真是“宛如游子归家“了。
但是看完这部电影,没有这种震动的感觉。把许多梵高的画作串联起来,讲述一个探索梵高之死的侦探片,固然有趣,却更像一个同人后传或者同人游戏,以主角一路触发着人物引发对话,非常生硬。画面“加了特效”的旋转,看得头晕。男主探寻到最后,因为梵高生前交好的妹子一句“你那么关心他怎么死的,你关心他怎样生活的吗?“于是顿悟,放弃了对梵高之死的研究,带着一耳朵的八卦回家了。这时候,我真想把这句话奉还给导演:梵高其人、其生平多么有趣多么有戏,其书、其画多么美多么动人,为什么不多拍拍他怎么生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