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假期重新拿起Parade’s End，现在看完了第一本Some Do Not…
我就觉得我的天哪怎么写得这么好看。好看得让人一度想骂脏话（即，熊的奶奶，怎么会这么好看！）
Ford Madox Ford的内心是怎样的隐忍，纠结，八卦，矜持，百转柔情又铁石心肠，才写出这样的书！？他怎么原来是这样的！可是我那本企鹅版本的封底上小小的黑白照片里，他看起来木讷老实又沉默寡言。Julian Barnes说，Christopher Tietjens其实就是Ford Madox Ford自己。

几年前看电视剧，觉得那真是我近年来看过的最好看的BBC电视剧，没有之一。那时并不知它的魅力有几分来自Tom Stoppard的改编，几分来自Ford Madox Ford的原著。然而读了Some Do Not…，欣慰地发现所有荡气回肠的情节和萦绕于心的对话都是书里原来就有的。比如Christopher Tietjens的那句名言：”I stand for monogamy and chastity and for not talking about it.”，其实出现在原著很早的章节。

Ford据说是出了名的艰深。Noah Baumbach早年间在《纽约时报》的采访里说：
I still carry the residue of the pressure I felt as a child to read and appreciate the right books. Growing up, I never allowed myself to read beach reading. I was always plowing through Ford Madox Ford's "Good Solider" or something I wasn't equipped to understand. （来源：http://www.nytimes.com/2005/10/09/magazine/the-intelligentsia-indie.html）
Noah年轻时这种装文艺十三的倾向后来就成了Squid and the Whale里的Jesse Eisenberg。

再说回我自己，不知为什么在圣诞节假期时拿起了800多页的企鹅Modern Classics原著，然后就发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英国爱德华时代（令我们匪夷所思）的习俗惯例，有对习俗惯例的极度恪守，然而这只是冰山浮在水面上的部分，水面下的巨大冰块是几乎僵化的社会习俗下人物行为的啼笑皆非，是混乱不堪荒唐可笑的男女关系，还有主人公Christopher和Valentine那纯洁和理想主义得不合时宜的道德和精神世界。

Benedict Cumberbatch真真是最适合演Tietjens的当代演员。Tietjens的木讷，天才，固执，隐忍都被他演绎得丝丝入扣。如今我看书里说Tietjens做了什么什么事就无法避免地在想象里都套上BC的脸。Christopher Tietjens这样的人，如今大概再也不会有了。他对时代，社会，责任，爱情，友谊，家庭，婚姻，子女的观念和行为让21世纪的我动容，感慨，神往，和伤心。整本书应该是一个以喜剧手法讲述的大悲剧，这样一个高尚聪慧的人，为什么会走向穷途末路呢。我对Tietjens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他和他心爱的Valentine，最终得到了幸福吗？其实大概是没有的。这些应该是最后一部The Last Post里的内容，我只是在此猜测。

另一个令我爱死此书的原因是Ford Madox Ford的写法。此书是企鹅现代经典系列之一，果真恰如其分，它就是一部现代经典。Ford的叙事是跳跃的。他讲故事的方式大部分是通过人物的回忆，所以很多时候读者得知事件的同时，也知道了回忆者的主观感受。我们甚至有机会从不同人物的回忆里多角度地体会同一事件的发生。这无疑更贴近真实世界里我们对事物的感知。他的叙事令我感到立体化极了。Ford可以在短暂的现实时间跨度内构建出令人惊叹的人物情感跨度。Some Do Not...上篇的实际时间跨度只有不到三天：从Christopher和Macmaster乘火车去Rye的那天早晨开始，当天下午Tietjens打高尔夫遇到Valentine，Macmaster去牧师宅邸遇到Mrs Duchemin，第二天他们在Duchemin家吃早餐（这个早餐被Ford描写地惊心动魄高潮迭起：两对男女正在各自坠入爱河，一对在肉麻地暗通款曲，另一对克制地默默相视，同时大家在谈文艺，Duchemin牧师在发疯，旁边的拳击高手伺机而动。我觉得脑壳都要炸了），之后Christopher下山步行去Wannop家，当晚Christopher和Valentine驾车去送Gertie，回来的清晨遇到驾车的General Campion。下篇也是类似的笔触，这回只剩不到24小时：从Tietjens要离开英国回法国战争前线的前一天中午开始，到次日早晨，他离开Valentine。

Ford的意识流写法超级美妙，意识流更贴近真实人物的心理活动（按说代表人物是和Ford同时代的Virginia Woolf，然而我不记得Woolf的意识流给我类似的精彩体验）。最棒的意识流片段我觉得是Tietjens在Duchemin家里吃过早晨后与Valentine一前一后走下山的章节。彼时Tietjens的脑子里有一堆乱糟糟的事情需要考虑，然而他一边想着这些糟心事，一边远远地看着走在前边的Valentine秀丽的背影，内心欢欣鼓舞。Ford没有写Christopher是怎样看到Valentine第一眼就发自内心的喜欢她，然而读着他的内心活动，你可以清楚地体会到他是怎样突如其来地坠入爱情，以及怦然心动后的志得意满。

Ford对男女关系的描写是不动声色的八卦。八卦得很多时候我读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还在那面不改色文绉绉地继续八卦。比如下篇里写到坊间流传许多关于Christopher的风言风语，说Valentine Wannop是他的情妇，她为他生了一个孩子，说他为此花销很多以至于频临破产（当然都是谣传）。Christopher的父亲去世后，哥哥Mark作为一家之主去找Christopher了解情况。因为Christopher要去战争指挥部报道，时间紧迫，两人只能一边走路一边说话。Mark说，”Wannop家的女儿（指Valentine）是咱爸的孩子吧？“ Christopher回答：”不。她不可能是。这个我想过了。她今年27。她出生的前两年我们一直在第戎。而那阵子Wannop全家在加拿大“。Mark说：“啊对啊。我们那时候在第戎，为了让我学法语。所以她不是咱爸的孩子。这是好事。”
关键是Mark发问之前已经听说Christopher和Valentine是情人关系，而且她怀了他的孩子，他还是这样问了，而Christopher居然也已经周密地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我就觉得Parade's end里的人物以这种缜密客观不动声色的口吻揣测混乱的男女关系真是。。。太开眼界了。

目前在读第二部，一下转到前线，气氛变了许多，但手法还是一样的。如果依然读得很喜欢，之后可能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