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题材和固定长镜头不应成为独立电影的取巧捷径

狩魔冥
狩魔冥 @chiefzhong
北方一片苍茫 - 评论

让我从方言开始谈起:

方言的确可以成为原生态的加分项,但必须是在演员已经熟练掌握的前提下。女主角和部分角色操东北方言,另一部分角色的对白似乎有山东味道。放映结束后,导演介绍拍摄地为河北平泉市,查了一下百度地图,这是蒙冀辽三省交界处,那么影片中混乱的语种到也说得过去。只是,既然田天是济南人,为什么不让她仍旧保持关内口音?当女主角受强暴时发出了一大串愤懑的内心呐喊,字正腔圆的调子和先锋强悍的视觉冲击在我心中混合成一瓶白花蛇草水,这个段落有毒啊!这是东北话版的诗朗诵吗?

上述为影片开端的一场戏,当时我善意地将此处的粗糙,理解为导演刻意营造的间离效果。看到一半片长时我悲哀地意识到,我想多了。整片看完时我更悲哀地意识到:这个主观镜头相较于全片的镜头编排,是多么的稀缺珍贵。

固定长镜头:

导演介绍,长镜头的目的是为了配合叙事。我相信,所有的观众都可以体会到片中压抑而克制的苦痛气氛。但我认为在这部影片里,气氛其实是过慢的剪辑频率与故事来营造的,与镜头本身的内容没有直接关系。换句话说,假如固定长镜头真有那么神奇,那我在观赏话剧录像时是不是应该哭个不停?安德烈·巴赞所推崇的长镜头(更确切地说是镜头段落),重点不是镜头的时长,而是内部的复杂调度,是不同景深层次间的互动。换句话说,是镜头内蒙太奇。恕本人才疏学浅,在《小寡妇》中我并未体会到长镜头的妙处。人物的肢体是呆板的,运动轨迹是水平的。我觉得这更像是在4:3画幅的设计下,摄影师在场景选一个构图较好的视点,然后演员往炕上预定好的位置一坐,开机!开演!好嘞,我们又成功为影片增加了几分钟的时长!

虽然还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比如怀疑导演对夜景有着过度的依赖),但我并不想对一部处女作做出视听语言上的苛责要求。事实上,影片的第一场戏令我极其钦佩,即便它也是由一个主观固定镜头贯穿始终的。但在其中我感受到了一种甚至能与侯孝贤《刺客聂隐娘》相媲美的史料价值:一铺窄小的火炕在主角视角下向前沿展,一堆被褥叠靠在山墙,几米外一座古旧的木制衣柜还有一面挂在墙上的老镜——北方农村家居图景跃然于荧幕之上,这是一类不必加以解释的展示。所以,也很容易预见到同样的套路在影片后期对我失效,因为已经没有新的内容填充画面了。新鲜劲儿一过,影片观感就可以用片中唯一台词过关的秃脑袋的话来形容:“就那么地吧。”

农村题材:

笔者本人即是在“根正苗红”的农村家庭长大,所以我支持以任何形式、任何角度来向大众展现我国乡村的悲苦现状。但也正因为我与电影主创有着同样的出身,所以更能抛下道德枷锁,直言对影片本体的不满。一方面我的确惊讶于许多年轻的城市阶层无法认识到中华大地上依然有这么多穷鬼的事实;另一方面我又对这种单纯诉苦式的诘问感到乏味,这是一种十一年前的《天狗》、五年前的《天注定》都曾重复表达过的怨气。更何况从剧作本身而言,这种怨气使得女主角和小哑巴的结局显得特别廉价。聋四爷的死代表了老一代保守道德体系的瓦解;第二任、第三任丈夫的死代表了中年乡村实干力量的流失;招娣姐妹的失踪代表了未来希望的夭折。这些做为压毁女主生存力量的三坐大山是立得住的(虽然结尾前没有给出强调)。但与这三处意象相比,小哑巴的死亡简直实在儿戏,这直接导致了结局的泄气。女主的自杀可谓功能性自杀……不知道导演有没有想到这一层,或许他还沉迷于与观众玩镜子猜谜游戏,那面镜子我不懂,我也是真的不想猜。

综上,《小寡妇成仙记》是一部选取角度新颖,充满批判精神但在艺术表现上还有许多探讨空间的影片。我们可以看到导演对民俗的研究与熟稔,“保家仙”、“狐黄白柳”、“冻酸梨儿”……这些元素观众可能并不理解,但主创们还是果断把它们体现出来。从现实角度出发,我还有些感激导演的努力。只是笔者心中依然游弋着小小的不甘,难道FIRST影展,真的就没有更好的电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