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死了一只羊

炊事班克
炊事班克 @chuishibanke
撞死了一只羊 - 评论

播客硬影像里,主播罗登说,现代电影故事就是两个人相遇以后,发生的一种难以解释的情感链接。

这种观点解释了许多的欧洲艺术电影,如安东尼奥尼的《云上的日子》,以及许多法国新浪潮中诞生的电影。当然,如果在其他的艺术门类中,以情感连接作为主题的作品要出现得更早。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封锁》就是一例。

情感链接能否被当下已有的词汇所描述,决定了这个作品在商业 / 艺术这组概念构成的结构中的位置。一部电影中两个人的关系是爱情,那么就构成了爱情类型片。如果关系是建立在犯罪之上的相爱相杀,那么就构成犯罪类型片。反之,如果人类还没有一种能够表述这种关系的词汇,那么就会被归入艺术电影的范畴。

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被看作是现代艺术电影的一种。它所描绘的关系存在于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之间。在偶然撞死了一只羊之后,司机偶遇了杀手,并将杀手载到了他想要去的萨那镇上。但司机无法忘记杀手,因此在寻访的过程中,在旅途中,在梦中,他不断利用现成的线索,在自己的脑海中重新构建自己,也就是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之间的关系,以理解自己对于杀手的那种念念不忘的情绪。

关系作为当代社会最微妙的课题之一,它之所以难以理解,正是因为人们缺少对于它的体悟以及形容它的词汇。而《撞死了一只羊》在将关系作为其要表达的主旨的同时,引入的藏族背景,却又使得这个问题的探讨变得更加丰富。原因在于,人们通常会将藏族视为一个前现代的社会,在那里,所有的人际关系都被宗教所规定并限制。一个简单的类比来自于儒家中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在一个被视为前现代的藏族中,每一个人生来也有每一个人的位置,服从即可。

司机金巴陷入迷茫这一事实,正是说明,当下的藏族生活已经脱离了前现代。在司机将杀手送到以后,他回归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他在寺庙里请求僧人诵经超度死羊,与情人私会,与卖羊人讨价还价。他们分别代表了人们在当下生活中的三种常见关系,即精神的、爱情的、商业的,但三种关系本身都并不能够让司机金巴理解他与杀手金巴。

不得已之下,司机金巴去寻找杀手。无论是在酒馆中,还是在杂货店中,万玛才旦都刻意将两人放在同一个位置,而非在第一幕两人相遇时,将两人都分列于银幕的左右两侧。通过这样一种场面调度的形式,他有意识在引导观众将两人理解成为一种轮回或者是一体的关系。

最终,万玛才旦让司机金巴在一个梦境中理解了两人的关系,而对于梦境的注解则是藏族谚语,“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万玛才旦说,“我们费尽周折才找到它,最后把它放在了片子里。它几乎成了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

这里最有趣的地方在于,万玛才旦辛苦寻找的核心,存在于藏族的谚语种,而他需要费尽周折才能找到它。在某种程度上,这构成了电影内外的一种互文,无论是万玛才旦还是司机金巴,都只能在已经失落的本民族内部,也就是前述所称的前现代种,找到解答。

也正是因此,《撞死了一只羊》沿袭了万玛才旦在前作《塔洛》中的主题,“寻找自己的身份”,而这种身份又与藏地的文化息息相关。如同万玛才旦自己所说,“一些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改变了。有一些传统的东西消失了,然后一些新的东西进来了”。

相比《塔洛》,我相信万玛才旦在《撞死了一只羊》中提供了一种更明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