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理解藤本树

看炎拳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关于自我的迷惑,被藤本树赤裸裸且言简意赅地指出来了。这种感觉羞愧难当,但依然很感谢这部作品让我再次直面这个问题。
除此之外,也是最重要的,漫画的主题难道不是活着的意义吗?为何而活?我该作为什么人而活下去呢?在世界秩序之外的我,脱离社会概念界定的我,失去“身份”描述的我,又该是谁呢?又该如何安心地活着呢?
每个人物的每个举动,出发点不同却都指向几个同样的等待被解决的问题:“我是为何又该如何活着?”“什么身份能够支撑我的生命?”信仰、自我身份的认同…都是因此需要去寻求的东西。
其实能感觉到藤本对世界秩序的憎恶和厌烦,感觉到他有一点点社会异己的苗头。有这类心态的人,网上其实很多,但像他这样有才华并且表达力如此出众的人又相当少。
他只是把多种抽象的社会情绪都用具象的,有些极端的比喻表达出来。人物看似匪夷所思的举动,我反而都觉得合情合理。情绪是一种混杂浑浊的东西,太过强烈的话,需要稀释的过程,也需要宣泄的出口。这两点藤本树都做到了。所以情节的发展并没有那么地令人摸不着头脑,所谓的过分“自由”。
我很喜欢炎拳。没有匠气。充满可爱、真挚的感情。和诚恳的反思。以下几点其实写得不好,但我目前只能想到这些。
1.信仰
藤本树足够细腻,情感代入厚积薄发。从他的人物表情的分镜就能看出来。桑第一次听见奈奈特说教育后,重复了这两个字,同时藤本树给了一个他闪闪发亮的眼睛特写。之后,桑成了阿格尼的狂信者,未来的阿格尼教领袖。为什么桑如此需要信仰?桑的世界里尽是剥削和苦难,他的幸福渺茫却因为年纪而本能地去冀望些什么。而恰好,炎拳从天而降,以神的姿态,超出世界秩序的形象解救了他,不止一次。
至于其他的信众,他们在虚无世界需要某种相信,劝慰自己未来并不是没有任何冀望。于是他们在死一样的城市秩序中,挑选了超出预期的炎拳作为信仰的对象。这很合理。人们需要精神食粮,无依无靠的精神无法支撑生命。
即使炎拳神秘、陌生,但这都不重要。信仰和对象真的无关。他们的教义甚至都是自己杜撰,宗教就是种自我欺骗的手段。把怎么看都是人头的东西吃下去,也是因为自我欺骗这是“神的旨意”。
2.自我
阿格尼一直在扮演某个角色,复仇者,哥哥,因为家人被在世界之内秩序的德玛杀了以后,他不得不在道义上和那个文明对抗,但与之对抗的自己,极难靠自己找到新的支撑。所以他开始扮演。扮演复仇者炎拳。漫画里其实总会在讨论自我这个问题,这其实是现在很多人需要去寻找的身份。结尾藤本树说,其实所谓的自我并不是靠寻找而获得的,只要顺其自然地活着,别人就能感受到你,温柔或是其他,这些经由他人感知到的不加掩饰的自己,其实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啦。阿格尼温柔善良,体贴,这就是他啊。不是那个误成为罪人的炎拳。
就像库利的镜中我,别人的反应是你的镜子,从中窥见自己的面目。的确是这样吧,没有人可以完全独立不需要任何反馈就能知晓和笃定自己是什么样的。寻求反馈很正常。但一定要分清楚,寻求反馈和被动被指导的区别。后者只会让人彻底失去自己。
最后,阿格尼放弃复仇,不杀德玛,很显然他潜意识并不真的相信自己所谓的复仇者身份。他只是需要复仇作为目标而活下去。活着需要一个理由,复仇还是什么,都不重要,理由的形式大于内容。
桑死之后,奈奈特告诉阿格尼他就是桑。我想她暗指阿格尼能够成为桑一样活得笃定的人。
3.教育
教育和自我其实可以放在一起讲的。德玛从电影中获得三观,长大后发现是错误的,但他已经因此成为了罪人。这并非他的本意,可也无法挽回了。炎拳也一样,他同样是后知后觉成为了罪人,又有什么办法呢?活下去,有人甚至从出生就双手沾满鲜血了。人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德玛数年后以自己的所感所想教授年轻的孩子,但这些孩子再长大后却企图脱离德玛。因为被施予的知识,是不会真正让他们相信的啊。他们重新拿起枪械,去探索他们的生存之道了!这很合理。因为成长需要自己完成。
4.秩序
在城市中等级分明,薪柴的描画实在太震撼和残酷。但显然是现实的残酷翻版。有才华和能力的人,被美其名曰神的祝福者,被更庞大的所在(社会)剥削和掠夺,反而需要承受更大的痛苦。他们会需要信仰也是合情合理。
另外,为了让秩序稳定下去,统治者不断地欺骗大众,编造关于冰之魔女的谎言。畏惧似乎能让人变得极易操控。也因此有了能够延续下去的荒谬秩序。人们为了对抗不存在的敌人,做着可笑的准备。而这些准备应付的对象,压根不存在,但这却又是他们活着的理由——对抗魔女。是他们日复一日辛勤工作、不无聊地活着的原因!活着的理由,是虚假的。
祝福(才能)也只是工具和材料而已。维系社会运转的工具和材料。不拥有这些才能会不会更好呢?做一个庸常的平凡人,你甚至可以更加安然无恙。在运转的庞大社会下,是不存在个体的。
5.生命的浪漫意义和理想
活着的意义是漫画一直在讲的东西。从贺利田身上能看出极强的虚无主义。她活了三百年,把世界秩序这所谓的谎言看得通透。已经没有任何实在的意义能够骗到她。自我欺骗也因为年纪而不再有作用。电影,从小的爱好成了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她好像是全篇最通透的人,也因此最自私和任性。在没有意义的世界,信奉虚无主义的她。自然不可能在乎任何除自己之外的人事。多么可悲。她又是全漫画最浪漫的人。
拍电影这个桥段,在很多电影我都有见过。尤其是园子溫的地狱为何恶劣里面,我印象最深刻。地狱存在于电影中,又真实发生在现实。如果把现实当做电影,那么地狱为何恶劣,这只是个艺术作品,一个浪漫主义者为了世界不那么虚无和绝望而去做的努力:把现实框成一个电影,只要是电影,好像就可以不那么较真了:罪恶可以放过,痛苦可以当做看点。那么地狱有什么恶劣呢?
贺利田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一个电影狂热者,一个终极浪漫的末世诗人。当然,自我意识过剩的导演。多半是自私自利、独来独往的。她对世界的通透程度让她丧失了全部的希望和在乎的能力。她拥有的只有浪漫的电影和幼年关于此零星的愉快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