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文森

亲爱的文森:

上一次我这样给某人写信,是两年多前。我本来不愿意再写信了,可是我却你对食言了。我没有机会散步,不过今天在屋子看见窗外的雨停留在玻璃上,对面寂静的广告牌在雨滴里面闪闪烁烁,这个时候我格外想你。我想你会同意。和你想起提奥时是一样的心情,我不得不告诉你,大自然离我是这样远。文明世界用数字和量化的绳索绑住了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而现在我已经连家门口也出不去,就连在这样的雨里漫步也做不到,比起你在雨中浑身湿透,在房间干坐着的我还更加狼狈。大自然和你还在这里时不同了,你会伤心。我也很后悔。我对大自然的了解很少,如果生命可以存续更长时间,我想多亲亲大自然,希望你给我一些线索。不过你大概会说,如果是发自真心,那就自动会知道怎么做。

在敲打键盘的手看起来更苍白了,目前我还没有机会离开这个方寸之地。

如果你的心里真有一团火,如果还没有别人占据你身旁的位置,我想在你这里取暖,我觉得你一定会同意的。因为你饱含爱意,希望所有人被善待。如果这个愿望可以实现,那我希望你也可以被善待。这个希望是不是有些反客为主的自大呢?因为你已经存在于万物和自然之间,或许此时此刻正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孤单打字的背影轻轻微笑。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亲爱的文森,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想念你!

如果真是这样,你应该比我还了解我所生活的地方,以及这些荒诞的规则。你那时候想要挣脱的机器已经庞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有人写的书里说,数字和算法正在循序渐进地操控人类的感知。我不恨这个世界,这个星球,但是我憎恶带来地狱的这些那些的羁绊。依你看,我是不是太小气了?可是,我的担心和难过是实实在在,百分之百的。

我想通了很多事。但不是以佛学的角度想通的。佛学总是非人性机器的完美补充。我想通的事情正是,我是一个人。我接受我无法被规训这“难过”“难受”的事实。但这也导致了另外一种难过和难受。

我是一个人。

这句话蕴含一些悲怨和控诉,还有自尊心。人,是在完美机器面前永不可能体面的存在。一个灵活而向往自由的人,不会是完美的囚徒。不体面,假意的羞耻,筋疲力尽的固执。无数失格的冒用此身份的东西像幽灵一样地念诅咒,他们是机器的爪牙。虽然你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你对待大家总是那么充满爱意,但你应该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正如你说的,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必须聆听寂静和自然的倾诉,但它们现在已经增加了轻浮的性格,不愿意或是无法开口了。

一个人就是这样,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鸟,但要飞起来,就算被大风卷死也好过在笼中发狂而死,至少不愧对翅膀。不然就白长了。这是你告诉我的。

我今天反复看着你的收割者。觉得格外格外好。你说服了我。这样的死亡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太阳金灿灿的光芒包裹着被割下的麦子。在这片丰收的麦田里,没有什么悲伤,一切的发生和结束值得一个完满形容。

不过和你不同,你坚信自己的存活的必要就是留下画给这个世界作为纪念品,我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作为纪念。但仍是因为你,我觉得只要在余下的生命中,用饱含爱意的眼光去看望所有的一切,就会凝结出珍贵而有意义的礼物,能够代表我,祝福或者继续爱这个地方。

你热情洋溢,温柔又深刻,星星散发的,并不是危险而盲目的光,是静谧且温暖的光。你不正希望大家这么评价你吗,现在我才说,你真是深刻又温柔啊,你会不会觉得太晚了。如果会,那我只好道歉,不过我觉得你不会的。因为你对人类的热爱早就遮掉了失望。

我想到麦田里的乌鸦,想到你微笑着,一心一意看它吃掉你的午餐。虽然我们之间相隔千万时空,但是我会在梦中的麦田里等候你来访,然后告诉你,我会永恒不变地想念你,不论你我身在何处。

无法击穿现实的糖果子弹

四月二十日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