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不配成为韦特海默

Lebensneid
Lebensneid @Lebensneid
沉落者 - 评论

读完伯恩哈德的《沉落者》后度过了一言难尽的一周,大脑仍被韦特海默上吊的描写占据。我十五年的一生就这么被定义了,the loser.

伪装成叙述者的韦特海默不幸福而非不幸,只是任何不幸都内外兼具,毕竟人混杂着生长,始终与外界保持连体,何谈分离。但可说是其性格,或说思维方式与气质使其自戕。古尔德只是象征。他如话剧中的萨列里,被天才伤及,又飞蛾扑火,既知那是唯一通往太阳的道路,又自知"我们与一个人在一起,不必联系得非同寻常地紧密"。而面对大众与亲人的轻蔑与施虐,是相异所致的缺失理解滋生的病态人际,而非真正的出挑与特立独行。而其中最为酸涩的,是既无法在沟通中获得外在的启示,也得不到超越自身的爱。

韦特海默之死是否为悲剧?即使故事本身无法激起同情或激愤,可在绵密的叙述中有着痛苦。只是"世人皆苦""人有价值"的怜悯与劝导都多么轻佻,最后仍要权责分明,于退缩中吮吸内在的痛苦。你责怪不了任何人。你也原谅不了你自己。于是痛苦积累为苦涩。问"何罪有之"在日常中是十分荒谬的;自然地"接受这世界",只因为其存在,如此而已。或是永远不去原谅,就那么愤懑地熬下去。这大概是"沉落者"们如此远离抗争与进步的原因。无法分辨自作自受或可恨可怜。漫长的思索后,莱布尼茨也得出"这是最好的世界"的答案。

不存在任何宏大的部分,无法被升华,而是沉重地缓慢落下;这仍然是个人的体验。不去责怪时代,不去责怪理性。如蟒蛇吞食石块般感受,绝不能扮作衔着人普遍困境的模样思索。然后,你不会"轰轰烈烈地死",也不会"谦恭地活下去",而是骨骼间累满毒素,疲惫地衰亡了,被盖章为"自我毁灭"。前者都过于轻巧,只能在小说或戏剧中呈现,因为现实中全然展现自身的完满活法需要资格,早已被提前预订。于连投胎到卡西莫多的躯体里,那是怎样的体验?所有精致的野心勃勃与卑劣,都被厚重的马赛克掩盖,后者即为我们自身的可笑、庸俗,所有的不值一提与被日常碾压后粘在躯体上的尊严。疲惫,然后麻木,是内在地消化问题。抹除地图,也就没有岔路。这无非是结构下的淘汰机制,世界是个封闭的圆环。

创作出格拉斯兄妹的塞林格,以及伯恩哈德的才华在藏在字句间,映衬着笔下的主人公由匮乏而起的苦涩——前者指向外界,后者指向内在,但本质都是一样的精神气质。"我无法忍受..."——这世界,我自己,一切的一切。如此,被称为思想与行动、理性与感性、想象与现实脱节的可怜虫。只是为何前者得生,后者得死?相差处是爱与才华,没有其他。只是大江笔下的永远去不了非洲的主人公才最现实。我们的内在被残忍地粉碎了,渣子刺穿内脏,但不从表皮突出,于是在触摸时显得那么充满弹性...更多人无法创作,做不了咂摸痛苦吐出珍珠的牡蛎,无法呐喊,而是"暗哑而不间断地呻吟"。认为感受痛苦是种才能也是可笑的。

我现在只是想吐槽,安托利尼之流的"你毫不特殊,你的困惑比你更为聪明博识的人早已有过(且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来证明读书之用的论证多么愚蠢。有这些困惑的人在书里都死了。有些杀人,有些自杀。现实中自洽地活着的人只是通过截肢躲过那一箭。多么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