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little life
他在最后的最后也选择了相信十五岁前他接受的训导。读到哈罗德说他可能会变成离他最近的那只灰猫的地方我开始掉眼泪。小声抽气,用手捂住嘴,躺在黑暗里掉眼泪。铁架床摇晃时会有嘎吱声。如果没有其他人在这个房间里我一定会开始尖叫。我把头抵在墙壁上,它很凉,眼泪流进耳朵里也很凉。
一切都是一样的。很早以前一切都已经被毁了。他割自己来惩罚自己,减轻羞耻感,压抑愤怒,他获得很多的爱,朋友的爱,家庭一样的爱,然后失去其中最重要的一份。令人伤心的是这一切都无法变好。年少受过创伤后不管得到多少很好很好的爱他都失去了接受它们然后转化成正面积极发自内心的活下去的希望的能力。这是一种缺失。伤害从来都是没法被弥补的。幸运儿们像是拥有大量启动资金的年轻商人,努力就能成为亿万富翁。努力是个太模糊的定义,努力工作或是努力活下去,创伤不会消失,再用力踩油门也是毫无挽回地拐向通往峡谷的路。
真是让人很绝望,很痛苦,清晰又残忍地把一切都很难变好的事实呈现在我面前。裘德的遭遇太过戏剧化,太不真实,施加在这个虚构人物上的影响却太真实。读到前四分之三都一直没法和他产生共情——说出来一切就会变好了,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有那么多爱你的朋友,为什么不让他们告诉你应该怎么缓解创伤;为什么要伤害自己而不是去反击;你拥有威廉,那么完美的爱人,哈罗德和朱莉娅那么好的养父母,你为什么没有好起来?可是我不能质问他——我没有在汽车旅馆的床上接过客,没有身体上被虐待过,我不知道那会有多难,不知道要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他能继续活下去。所以我不能去责怪他为了活下去采取的方法。他和自己常常玩的那个游戏,‘如果’,如果我没有遇见卢克修士,如果我没有遇见特雷勒医生,如果我没有遇见凯莱布——天啊,裘德,我也天天玩这个游戏。可是这都不能去想,就像我不能去责怪他。面对这些创伤你和我都只能保持十万分的同理心和绝对缄默,面对深渊时应该要有的悲恸的缄默。
你真的让我想到很多很多事情。即使我没有过自残的经历,如果那仅有的愚蠢的尝试可以算作一次的话,我刚刚割开表皮就开始眩晕,试图走出房间后跌倒在走廊里。我的父亲看了我一眼以后走开。他看向我时我想他一定知道我做了什么,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袋垃圾。我永远都没法原谅那个眼神,没法原谅他做过的所有事情,每一件事都像插进脑子里的匕首,很痛,我不需要帮助,不需要任何人把它们拔出来。我也没有过真枪实弹被性侵的经历。我无法想象那会有多糟糕。我经历过的已经让我做过无数个醒来以后让我想要呕吐的噩梦了,裘德,我无法想象。但有些事情多像啊,像是痛苦可以被共享。你用神父惩罚你的方式烧伤你自己,尝试用凯莱布虐待你的方式把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多荒谬又多容易被理解。孩子们被分成若干班级,其中一个班级的小孩每天被教育如何取悦他人,谨记他们是多么不值得被尊重、被爱的个体。在健康成长这方面他们比起别的班的小孩进步太慢了,甚至是背道而驰。等到我什么都忘了我也会记住那句教导,你不值得。你肯定也没忘。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为什么事情都没有被改变。我的胸口很痛,被这事实呛得喘不过气。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一切本不该发生的。那些美丽的人类不该被添上疤痕,不该死去。这世界本来应该是善有善报恶人自有天收的。最愚蠢的问题大概就是why did you do this to me,就像那句‘这不公平’。
断断续续读了好久,快有两个月,他们逐渐变得越来越鲜活,我逐渐只有在关灯后才读这本书。在黑暗里我才最安静,最虔诚,能最清晰地感受到裘德感受到过的所有疼痛,所有爱,产生最真切的共情。读到最后一页的第一行我才真正意义上开始大哭。别离开,别离开,别结束。每个人都别离开。请不要死去。请不要这么对待你自己。可它结束了。人们死去了。也请再也不要玩‘如果’游戏了。
感谢所有人物在许许多多困难日子里的深夜的陪伴。
最后玩一次这个游戏——如果一切的起点被重写,你会很幸福。我也会。我们都会。我们会变成某颗红色星球上无忧无虑的快乐生物,夏天屋顶上跳跃的灰猫,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在无尽的平行宇宙里我们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我也能特别特别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