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中自述
我是李立中。1951年出生在台湾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城。
高中时我暗恋班上一个女生,她叫周郁芬。我从来没和她表白过,和她说话我都会害羞。我心里明白自己配不上她。郁芬漂亮大方,文笔又好,有不少人追她,她还同小沈和几个同学办了文学杂志。我不懂小说有什么好看的,他们怎么对文学有那么大的热情,我觉得把自己眼前的事情做好就很不错了。那时起,我就和老顾关系很好。老顾朋友多,他会带我去打球、吃饭。我学习还算努力,成绩不算拔尖,可也不错。高中毕业时,父亲觉得念医学出路好一些,之后工作也稳定,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大学就学了医。郁芬和小沈后来都去念了台湾大学的外文系。老顾去读了警校,我和他之间联络就少了。
大学毕业后,我和同学小金到处应征工作。我们都没什么背景,不过运气还好,进了一家市里还不错的医院,在同一个组。我工作勤勤恳恳,每天就是两点一线,工作几年攒了一些钱。小沈结婚了,我在他婚宴上遇到了郁芬,她还是那么漂亮,那天她似乎话不多,我找机会和她说上了话。后来我约了几次郁芬出来,每次刚见面时,她都郁郁寡欢的,我带她在台北到处逛,试图让她开心。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难过,不过能和她走这么近,我已经再开心不过了。一个傍晚,郁芬和我在湖边的长椅上坐着,看着夕阳的余光浮动在湖面上,她突然哽咽了起来,接着靠在我胸口大哭,说什么她好想忘掉以前,重新开始,我抱住了她,我当时就想一辈子在她身边保护她。没过多久,我和郁芬结婚了,那是我人生最开心的一天。
婚后我的生活并没有很大的变化。我们搬进了新家,我知道郁芬喜欢好的,她的品味好些,所以家里的布置我都听她的意思。平时我每天早起,在阳台上拉伸身体,之后开车去医院,回家之后我会首先去卫生间把手冲洗干净。我很喜欢这种安定的生活,身边一切都是熟悉的。郁芬大学时喜欢熬夜写东西,所以烟瘾很重,抽烟跟我们医院的高组长一样厉害,我觉得这样不好,就劝她戒掉了。没过多久,郁芬对我说工作很无聊,日复一日,没什么意思。我不大理解,她在报社工作稳定,有固定薪水,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的。她犹豫了一段时间,说想生孩子了,要把工作辞掉备孕。我想这样也不错。可是怀上之后没多久,小孩流产掉了,郁芬很泄气。之后她就开始足不出户,在书房里写东西。我觉得事情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郁芬不工作,家里经济就都靠我一个人了,我尽力工作,让我们的生活能有质量一些。我总觉得郁芬嫁给我,是委屈了她,所以我想让她过好一些,可是自己职位不高,再努力收入也上不去。郁芬出了本小书,好像叫周郁芬自选集,是她前几年写的一些东西的合集,不过卖得一般,我也没读过。我在医院工作忙,不大懂她在小小的书房里写些什么。我每天下班回家,见她都在书房里冥思苦想,很痛苦的样子,书房地面上往往有不少揉掉的纸团,我都不敢进书房打扰她。
医院高组长突发心脏病死掉了。他烟抽得实在太凶了,两三天抽掉一条,恐怕和这也有关系。高组长去世,这意味着有人可以晋升了。组里就我和小金资历最老,恐怕新的组长不是他就是我,或许我的机会到了。我那天回家后,想和郁芬讲这件事,可是看她在书房憋着写东西的样子,就没敢打扰她。第二天我出门上班时,她也早早起床了,愁眉苦脸,说想重新写过,越到截稿日期越没灵感,我不懂她为何这么难受,写个小说怎么会变成那么要命的事呢。到医院后,同事们也在聊着高组长去世的事情。我上楼梯时,看到领导们都在第一会议室开会,或许他们就在讨论高组长的善后和继任。这时候,我想我应该主动一些。会后我去找了主任,提了一下高组长的善后问题。主任把我的提议堵回去了,还问我,我和小金谁先到医院。我就如实说了,说到一半,我意识到,主任一定是在小金和我之间做选择。后来我犹豫了一下,就把高组长办的一件有纰漏的事推到了小金身上。人死了,死无对证嘛。主任听说后,就让我做代理组长,我那时开心极了。只能对不起小金了,谁让你挡了我的路呢。
那天回家,郁芬说小沈离婚了,他和老板拆了伙,自己出去做,要郁芬去帮忙。我想这很好,郁芬每天在家里足不出户写东西,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的,也不和我讲,所以出去工作总是好的。郁芬出去工作了,我不久也能升任组长,我相信我们的未来会更好的。
第二天,小金来找我,说他要自动辞职,说另一个同事给他泼脏水。他竟然毫不怀疑我,我很内疚。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我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情让我愧疚极了,晚上半夜也睡不着,我去书房找郁芬。她见到我,趴在我身上哭了。我以为是她又写不出来,只能拍着背安慰她。
过了几天,我回家发现书房是乱的,桌子斜了过来,地上也堆着书。郁芬也不在家,她直到晚上都没回来。我之后几天没去医院,到处找郁芬。可是我没有问她的朋友,也不敢告诉她家里人,妻子离家出走,我怎么可能告诉别人,让人知道了多不光彩。找了两天没找到,我想起了高中的好朋友老顾。他是警察,或许能帮上忙。老顾打了几个电话,从编辑部那里知道郁芬原来是赶稿压力大,想出去清净几天。我听说后,放心了些。
郁芬之后总算回家了。我压住不满,问她去了哪里。她也不怎么接话,过了会,她说她要搬出去住,说要换个环境,还找了个工作。我愤怒极了。这算什么样子。她写东西写魔怔了吧。我们坐在餐桌两边,我问她为什么。可是她总是说什么我不懂,说想要一个新的开始什么的。我看着对面的妻子,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郁芬打定主意要走,可她连行李拉链都拉不上,我去帮她拉上了。
后来,郁芬的小说得奖了。我也很高兴,这下我们俩事业都走上正轨了,她总算能回家了。我约她面谈,可是她见我的时候好冷淡,没谈几句她就走了,她不回家,仍然说我不懂她。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出走。直到那天家里来了一通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孩,他约了我见面。原来是这男孩喜欢的女孩,从电话簿上随便找号码,胡乱打电话恶作剧,打到我家里,说要找我,让郁芬误会了,他说郁芬的小说里也是这么写的。我第一次去读郁芬的小说,有一篇叫夫妻关系,讲的分明就是她和我。原来一切都是误会,都怪那个女孩胡乱打电话,我给郁芬解释清楚后,她一定就能回家了。
我去郁芬工作的地方等她,郁芬和小沈一起来的公司。我把这些给她解释了,可是她说,电话这件事根本不是重点,说我分不清小说和现实。我愤怒又无助。还好,我还有自己的事业,我马上就要升任组长了。回到医院,人事处命令下来,升组长的竟不是我,是另一个年轻同事。我去找主任,之前明明就确定是我了,怎么变卦了呢。主任的秘书说主任不在,我在主任办公室门口等了很久,都没见到他。我离开了,在楼下,我透过主任办公室的窗户,看到主任就在办公室里。我还在路上看到,原来郁芬和小沈跑了,他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
哈哈哈哈。这个世界的人,你们都在欺骗我。我的老婆跑了,晋升也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世界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