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另外可能

我一直觉得,人只要懂得一些简单的道理便能足够潇洒快意地度过一生,但这样的状态完全是理想化的,人无时无刻都在受到环境的影响,被告知着自己愿意或不愿意知道的真相和法则。
这样看来,则必得天资愚钝惊人,反应过度迟缓的人才能拥有幸福快意的一生了,就像苏子自己也说过“惟愿我儿余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毕竟自己已经因为那满腹的不合时宜吃尽了苦头,但我又觉得如果有来世他未必肯放弃自己的文气才气,真的就这样无知无觉愚且鲁地过上一生。
并且虽然说天才们总是因为自己超于常人的洞见和才华而饱受毁谤诟病,总是要在光荣的荆棘路上被刺得浑身流血,总要被铺天盖地的沙尘掩住光芒,甚至在尸骨朽败后人们才意识到那残破的墓碑下埋葬了一个怎样的灵魂,可苏子作为天才中的一员却从未郁郁寡欢积郁成疾,他喝酒吃肉游历名山大川甚至比常人更痛快:去岭南就日啖荔枝三百颗;过田家就架锅烧起东坡肉;游赤壁就梦白鹤会英雄;到西湖就修苏堤赏夏荷……痛快自在,超逸绝伦似乎非常人可比。
那么苏子何以如此呢?一面颠沛流离命途多舛,另一面又开怀畅意好似孩童。
读《苏东坡传》时,疑惑顿消。
苏东坡有才气,也有天真;是朝堂学士,也是乡野村夫;过得了花团锦簇的热闹,也耐得住门可罗雀的寂寞……他确实心系百姓忧心朝廷,对时事关注得不得了,即便一再被贬也不会学乖些沉默不言趋炎附势,但他却又不同于屈原范仲淹这样的爱国爱民者,除了忧天下之忧乐天下之乐的生活他更多的是自己的生活,有诗有酒有歌,无名无利无禄,甚至可以说他是个想法很现代的人,他的个人世界不是同国家集体之类的概念捆绑在一起的,所以他才不会过度悲伤,过度失落,朝廷不解我还有名山大川还相迎,即便个人的苦难再多,滔滔长江奔涌不绝,也足够消解胸中块垒。
正因为苏东坡可以在世俗生活,自我生活和超我生活之间来回切换,所以才活得坦荡自在,哪里都是他一洗风尘之所,哪里都是他鼓浪弄潮之地,正是这样多维的生活使苏子具有了轻盈的灵魂,逃出世俗的牢笼,个人的羁绊,又闯入情感的漩涡,人间的哀乐。足够理想主义却又保持着一定的现实感,已识乾坤之大天地之暗却仍怜草木青葱花朵明媚,这是真正难得的。
很多人在成长中看到浅草下埋藏的毒瘤都失落了颓唐了,并以为生活本就如此,不过是看着遍地的恶之花而无能为力,日渐消沉,然而苏东坡却选择另一条路,既不刻意蒙蔽自我而忽视路途上的丑恶,也不因此挫败出世不问尘俗,他对这个不完美甚至丑恶的世界还是怀着爱的,他是能够看到毒瘤之上还是开除了各色野花的,而且就算这里的人都驱逐他,他也不是无家可归的,他在多维的世界之间穿梭,总能寻到落脚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