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

夜郁
夜郁 @burzum
Cyberpunk - Review

宛如一个静默的原始奇点,徐徐萌发出一条波纹状的一维音线,继而绽散成一面漪浪般的二维音墙,终而膨扩为一座风澜形的三维音体。这种犹如厉笔作画、又如生命成长的音乐渐进方式,成了繁多优异的后摇乐队的率以为常的谱曲手法,来自希腊雅典的四人团I Am No Hero也不例外。I Am No Hero也许尚未处在后摇至尊之位,但如若你熟悉他们,便知他们正呈现着后摇最真挚、最坚实的模样。在I Am No Hero灵透的音符和迤逦的声涛之中,蕴藏着静默、凛冽、瑰壮,亦孕育着安然、悲怆、憧憬。

十余年生涯,拥有三张大专辑和一张EP,此时我想说的是这张诞生于2018年的EP《Cyberpunk》。“赛博朋克”这个标题明显有悖于I Am No Hero往时的洋溢梦幻情愫的音乐景致,确实,就风格而言,《Cyberpunk》是乐队“反其道而行之”的一张实验性作品。五首时长共二十多分钟的器乐曲迂回在重型化、噪音化的氛围里,几乎摒弃了乐队固有的曼妙音韵在不同维度间柔烈相织以推进的形式,径直步入一片沉抑而迷幻、阴暗而宏旷的立体空间,在那里夯筑起压人心魄又勾人心弦的三维器乐棱锥。算上散发赛博气质与末世意象的专辑封面,《Cyberpunk》的情境不觉间升至了可瞻望未来宿命的四维时空。

“Low Life”低等生命,悲凝而轰鸣的旋律使这首曲与无望对接、与呐喊相应,它诉述着凌乱的现状、伤悼着悲凉的生命,放映机般的让一幕幕新闻场景或身边故事重现于脑海。分明是四年前的异国音乐,可这声响穿过时与空,紧紧扼住我当下的内心。我第一次听“Low Life”时,新闻里说疫情后虹桥的厕所里住着求不到职的阳性康复者,之后听“Low Life”时,新闻里的卑微生命换成了居住在深圳立交桥底的确诊流浪者,而今次,我听着“Low Life”作记时,黔南的一辆防疫转运车侧翻了,二十多个生命转眼而逝。也许Low Life连同他们的故事会一个接一个404,可记忆不会404。

“Midnight Noise”午夜噪音,一粒茕立的音符兀自跃行在键盘铺陈出的幽幽雾径里,夜愈深、雾愈浓,恍惚间音符裂变了,形成一片欲图冲破邃暗与禁锢的潮澜,卷裹着伤怆与力量,袭击听者佯装镇定的思绪。这首曲采用的是I Am No Hero惯用的音境递进模式,但被一层沉暗金属色泽所加身,当听众顺应它、帖服于它时,便知,黑夜与噪音竟也是如此魅惑,令人深醉不知时,亦不知处。

“Cyberpunk”赛博朋克,旋律走向宛如一条怪蛇的凌舞,扭曲而迷离,已出离了悦耳的范围,抛掷着一股摩登科幻的气味。一种惴惴不安感从紧绷的器乐里涌出,或许那是对荒诞现实的白描、对离奇未来的预见。

“Industrial Skyline”工业地平线,I Am No Hero最沉最暗的片段或许就是这首曲,庄肃的键盘、压抑的旋律紧贴在浮颤的背景噪音上,带着长久的悲愤与叹息,直言不讳地控诉着自称万灵之首的人类自工业时代以来为大自然种下的恶果。无边的扩张、无际的污染、无尽的对外杀戮、无休的对己麻痹,让这个有人类苟存的星球见不到希冀。

“Beneath a Steel Sky”钢铁天空之下,前半是充斥着天穹意境的深诡氛围,后半突炸成喧烈的器乐长鸣,其势似要冲破云霄,却也遮掩不住辉光背后的锈迹。

《Cyberpunk》二十多分钟的时线沉鸣而梭,赋予我们别样的体会与思忖,压抑过,也警醒过。回头再观一眼专辑封面、睹一遍曲目名称,这是一张音、图、字切合度非常高的EP,三元素合力构筑起一片人造的荒凉淡漠的现实世界或未来世界。都说后摇乐队是主唱被开除了的乐队,可I Am No Hero的这张EP,分明遍布着萦响不息的厉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