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岛的诚实
这部片子是我今年看过最好的影片,不仅因为我自己在做定格,也因为这部片里的闪光点太多。
我反对其他影评从这部片里找什么政治隐喻,因为这部片的主题是“诚实”,诚实的元素渗透到了影片的每一个角落。
今敏动画为了讲一句真话,他会说:“我现在说的是一句谎言”,那么只要谎言陈述得当他也就带进了一种真实,犬之岛则大大咧咧地说:“我现在讲的是一句真话”,然而观众对此嗤之以鼻,因为他们是特意来影院受骗的,尤其是动画片观众,对谎言的需求是与日俱增的。
这部影片最让我惊艳的是它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史诗,不是那种豪华特效,跌宕起伏,动辄翻天覆地的的史诗,而是承接了荷马史诗正统的表达手法。这体现在分章节的叙述,具有仪式感的鼓乐(而非各路陷入煽情的瓦格纳旋律),体现在无处不在的正构图和远景,其目的是为了一览无余,同时体现庄严和疏离(如果比对一下《久保与二弦琴》就知道在定格里用那么多表情特写有多无趣)
开头的神话背景真的不是拿来颠覆的,而是明明白白地说:接下来就是这么演的。
接下来还有关注流泪的动作本身而非依赖任何视听上的层层渲染,非常干净利落,就如同圣经里寥寥几笔,也如源头的荷马史诗一样朴实。
提起荷马史诗,是因为在片中有一段是小林点点的闪回,而这段闪回和奥德赛中老乳母认出尤利西斯的脚伤时的闪回一模一样,都是以现在进行时来进行描绘的,这在今天的观众看来可能非常缺乏技巧性,什么打断了叙事的流畅啊,什么莫名其妙切高潮啊,什么闪回应该增添叙事的维度啊。而在荷马史诗时期,这是最为正统同时也是最为诚实的表达――如果在闪回里加入了之前一直刻意隐瞒的信息,那我之前不是在骗你吗?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欺骗,在尤利西斯与老乳母相遇之后荷马立即讲起了这个脚伤的由来,彻底撂下了之前的叙事进度不提。
既然说清了此片我不赞成什么政治隐喻,这就好比要强行以现代视角切入荷马的作品,既然人家在努力讲真话,那又为什么总是预设他的真话里有一个所谓隐喻?为什么总要有人贩卖名为看不懂的焦虑。
诚实确乎是犬之岛的主题,因为犬之所以能成为人类的挚友,正是其忠诚所致。撒谎者将流感赋予犬类,流感使狗成为了致命的谎言和背叛,而因为人犬语言不通,这种信任最终瓦解。
仔细回想,片中的主要人物真的没说一句谎话,阿塔里没有,外国留学生没有,狗狗们没有,先知没有,博士没有,所有狗党都没有。就算是chief这样的复杂角色,他也没说谎,他只是有留白地在说实话。狗狗们喜欢闲谈扯淡,但当chief遇到豆蔻,他马上就抛弃了流言蜚语。(再想想小林点点遇到的大黑狗,居然也丝毫没有隐瞒自己吃了前领袖的事)这离我们动辄要分析人物谎言以贴近人物心理的操作实在太远了。
有很多人用看“狐狸爸爸”的这种期待来看犬之岛,那么不满是必然的;也有很多人用“寻梦环游记”或者“久保二弦琴”的期待来看犬之岛,当然会觉得无聊,因为诚实所在之地乃是一片垃圾岛,诚实被广泛流传为一种致死病被抛弃,尚且只有一个小孩来找他的护卫犬,怎么能期待渴望受骗的公众来支持呢。
小林点点的牙齿是一个饶有兴味的话题。
它是本片中的超级武器,也就近似于大多数影片中的子弹,但是但凡与枪有关联的电影总是少不了几场华丽的动作戏和复杂的走位。枪是电影中的常客,是一个天生的“注意力物体”,是戈达尔所言的电影二要素(女孩和枪)。有枪的地方总是有特写,有子弹的地方总是有镜头切分。
韦斯安德森将子弹转化为牙齿是一招妙用,将此物变为一种冷热兼有的兵器含在嘴中,而在使用它们时也真有趣,点点上去突突突啃啃啃轰轰轰就解决了战斗,这着实是动作设计中的一股清流,我能脑补出其他导演来做这个必定是一出马戏表演,必定极尽夸张之能事,比如高达大战哥斯拉啊之类的。
换言之,和莱卡走出的尝试将定格动画的近景和特写的表现力向三维大厂靠拢的路不同,韦斯挖掘出了定格动画中远景的表现力,就体现在小林点点的牙齿上,将注意力物体埋藏起来,专注于大局,在使用时也是轻快利落,颇有日本剑戟片的气魄。
下次如果有机会我再写安德森的论文吧,目前我还有毕设要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