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没有脱下苦役犯镣铐的人

  说了不读《作家日记》结果读了这本效果更胜《作家日记》,倒是解释了这个人的复杂性:坚定的泛斯拉夫民族主义者,排外,仇犹,为帝国主义侵略战争叫好,一生拥护沙皇的统治,认定唯有俄罗斯民族和东正教会能够救赎全体人类,与他政治立场最相近的人也受不了他的保守;同时他为解放农奴的理想上过死刑场(他正是为此对“解放者”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感恩戴德),不肯控诉当街抢劫并殴打自己的饥饿的醉汉还给他送钱(“因为人不应当挨饿”),只言片语就能驯服少年犯们并让他们感到“他是我们的朋友”,正确预测了俄乌不可调和的矛盾和革命的爆发,在直呈给沙皇的颂词里依然要求言论自由和“向人民让渡权力”,支持女孩们“为了人民接受高等教育”,最进步的大学生们也热爱他,最反对他政治立场的人也承认“这是全俄罗斯最善良的人”。他花费一生力图描绘人类灵魂的复杂性和深刻性,这种矛盾也同样存在于他的心中。

  也解释了《少年》是他所有作品里最难看(划掉)艺术价值相对不高的一部的原因:他选择将作品发表在政治论敌的刊物上,编辑并没有给他审查和修改的压力,他却为了迎合读者自我审查,写得束手束脚,直到任他思绪恣意狂奔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才发挥了他最高的才华。让我惊讶的是他设想好却没来得及写出的阿廖沙的未来:他会成为一位俄罗斯福音派社会主义者,还会去刺杀沙皇!阿廖沙也看到了伊万心中的地狱,伊万选择了鄙视人类,最终在同情和良心的折磨下陷于疯狂,而阿廖沙,选择以爱救赎人类的天使,他的选择最终也导向鲜血。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不应该让作品人物简单地成为“作者的喉舌”,否则作者就会立刻堕落为“最平庸的作家”,讥讽嘲笑谩骂他信仰的评论家“一定没有看过《宗教大法官》一章,否则怎会认为我对信仰从未有过痛苦的沉思?”艺术创作不是道德说教,但这个人以他的天才和终身的勤勉“在人类中发现人”的努力,仍有可能带领每一个阅读过他作品的人发现一个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