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旦》读书短札
从《街道江湖》附录二篇到《小花旦》再到新作《韦驮天》,王占黑的写作在不断走向成熟,虽然不无缺憾。比如我觉得可能在语言风格上越来越模仿王安忆的气质?她的语言越来越含蕴,倾向于不点破,调动读者的思量。这诚然与方言写作有关,是口语的魅力,有机锋,但平白也有平白的好处在,读得多了,倒不免有些疲倦。不过也并非要否认这种不点破的写作方式,读《痴子》时读到一句“不是苏西,美中放心”,人生自有不用、不必说破处,时况物感已通八九,言语点拨一二,即已了然。再如她的小说布局越来越散淡,话题浓度有时过高,会冲淡了必要。长篇短制,自有剪裁,大小合宜才好。《小花旦》与《痴子》都是典型的话题浓度过高的作品,痴子在中场才出现的拾荒黄与老王,都携带了相当重的话题诉求,时代要素诚然是好事,王占黑是很能、也很愿意把握时代要素的写作者,世博会、奥运、HPV、新冠,乃至巴黎圣母院的大火,自然嵌入文本,也化于无痕。不过小花旦里的海宝,目的过于明确,我看也是赘笔。
而无论如何,王占黑都是一位我十分敬佩的同代人,我认为她的创作艰难地保留了某种左翼文学写作的内核,虽然她自己或许也像王安忆一样未必明确认同于此,但是在今天这个无法想象左翼文学抵达的形态与方式、充满危机却缺乏理论的时代,王占黑在探索。
倘若站在三十年代的左翼文学观来看,王占黑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一位“小资产阶级写作者”,她的创作原点并不源于某种理论省察,往往是基于某些身体性感受,她爱写城市生活,狭窄弄堂里的晾衣架,上海的溽湿天气,高架,旧小区拆迁改造,旧街道腾笼换鸟,记录与描写城市的肌理,常常构成了她充实小说质地的法宝,这一点与其他同代人作者并无不同。然而可贵的是她已经开始在朝向他人。从共情于街道江湖里工人父辈们的后下岗时代,到写底层同男同女,写残障人群体,新作韦驮天中快递员与激进女青年两条线索美妙的相会,是十分“30年代”的故事,更包含了珍贵的反思性,一种自省于“小资产阶级写作者”与既有文学观念的反思性。我坚信如此开阔的文学视野与庞大的文学胃口,会把王占黑带得更远。因此,我永远热情期待着她的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