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治史三书》
记得这本书是大一时候锁哥推荐的,那时上中国古代史,锁哥在我们心中的形象还是一个会以向往的神态提起年鉴学派的儒雅教授。那个时候历史之于我,还是高中所学,即便每次都考的很差,但还是没有办法不喜欢的东西——但是你又无法具体地描述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大一懵懂,幸而这本书讲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教你论文怎么写,读书笔记怎么做,印象最深的是严耕望先生说自己天资愚钝,能得今日之成就全是后天努力所得。这些话是货真价实的“鸡汤”,给了我一些对未来的憧憬,告诉自己,就算脑子比别人笨,一直努力下去也还是有希望的。后来每每自我怀疑的时候,还会想起这一碗鸡汤,暗暗给自己鼓劲。
这次也是,对未来充满迷茫,决定从书架上拿下,在躺在床上到睡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阅读。这一次的感受竟然是,越读越伤心。
撇开具体的,技术上的干货不说,可以明显看出严先生治史的几个倾向:多做具体问题,少说抽象问题;从基本材料作深入功夫;历史就是历史,不是哲学,文学,也不是社会科学。后面几篇答问,态度很明确了:“青年人留学海外,惊为新奇,不免驱新向往,回国以后,更恃为法宝,以此自矜,抓住一种理论模式来研究问题,工作上要简单容易得多。”
又他回忆一个秉性优秀的同学,最后却无甚成绩,“师(钱穆)谓彼禀性执著……两人同习太极拳,我很快即能略的其形似,而他的拳脚伸出始终强劲如少林,教师纠正,亦不能改……大约他能刚而不能柔,能认真而不能回环有弹性,也可说,能抓得紧,但不能放得开。”
这些话很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扇在我脸上。重读此书的缘由是给自己加油鼓劲,没想到却又一次被逼着重新审视我的整个处境。这是一本谈治史的书,但我想任何学术研究都是一样的。我回想了中学时候对历史的态度,后来也明白自己每次考试考很差大概是因为阅读能力真的跟不上,这会儿竟然有些庆幸自己当初没去学历史。
这学期也去旁听了两门历史系的课程,历史地理是非常专业的文献搜集功夫了,世界环境史则是冲着有意思去的,那次老师提到“内史”和“外史”,前者专精、考据,后者宏观,涉及整个社会背景,他自认是不适合搞考据的人。我知道外史固然有意思的多,但总是少了点什么。
前几天看到李猛在北大研究生毕业典礼上的致辞,有一句是这样的:
何一位哪怕只是够格的学者,惟有借助艰苦的学术训练,严格的学术纪律,才能摆脱自己身上那些以原创性之名诱惑我们的平庸而肤浅的自我。
打算以学术为天职的人,必须学会克服想要成就自己的虚荣,学会站在自己的外面,在历史最终淘洗掉一切虚假和自欺之前,自己洗去自己精神上的泡沫。只有像那根白金丝一样不受这些所动,保持纯粹,才能将学术的艰苦积累催化成真正的思想。
朋友将那篇推送发给我,并说:“打醒我。”而我又何尝不是,被这些话深深地刺激着。长久以来,我都在重度自我怀疑和“去他妈的”之间重复着。前者是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是不会有什么成就的,那应不应该趁早放弃转行?后者是那些纯粹而真实的快乐,是什么也替代不了的就,就为了那一点点快乐,也能逼着自己撑下去——我承认,是一种自我感动式的恶心。
我知道自我是平庸而肤浅的,那这份快乐又是什么?
另一个朋友说,“你决定在这个领域里做下去,意味着你需要接受他们的规则。”被评价,被审视,被排序,被选择,决定权是他们的——适应那一套游戏规则的人。其实很难评价,毕竟学术和学者是两样东西,而你都要面对,并且分割不了。
至少我是_x0001_明白了(在尚未经过严格的学术训练之前),这是一条艰苦的路,靠着热情是撑不下来的。而快乐太脆弱了,抵抗不起压力。好好想想,天资不足,满腹牢骚,固执己见的人,是不是真的适合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