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读后感
读完《独白》,我明显感到这本书“不同",仅仅评价”很喜欢“或者“写得好”不能完全概括我的感受。
书写时代的境况
翻看最近读过的小说:泰戈尔《饥饿的石头》;三岛由纪夫《潮骚》;大江健三郎《个人的体验》;夏目漱石《门》。除了三岛由纪夫的《潮骚》,其余几本书都不是彻头彻尾的烂书,每个作者克制地写了个体所经历的事件(因为是真诚的写作,我并不想称之为“故事”),这都是我认可的做法。
从本质上说,“太阳之下无新鲜事”这句话并没有错。任何个人所能经历的事件,体验到的情绪感受,建立和改变观念的过程,在人类的历史中都没什么稀奇的。用罗素的话说,某个人并不是世界的一大部分。
但在文学作品中,这句话不能成立。同样是描写个体,一千个人有一千种故事;同样是真诚想要表达,有的能引人共鸣,有的却总是很遥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尽管读的认真,很多故事与我的生命经验实在太遥远了。比如说《饥饿的石头》这本书,两个世纪前印度人的宗教观念,以及爱情和生死的体验,都使我感到非常遥远。更重要的是,其实我没那么好奇——哪怕他所书写的爱恨情仇本质上与今天没有两样。
但《独白》里的三个故事,我能够不费力地理解主人公的想法。不用特地去代入和想象,挺难得的。这让我想到,世界上的书太多不可能读完,而选择要读的书,要有两个前提,一是真的感到好奇;二是可能引起生命经验的共鸣。
至于作家们,“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无法抵消作家的必要性。一旦离开了本质这个范畴,太阳底下每天都是新鲜事。光是不在眼前却能讲话(电话),都能让当年的爷爷奶奶适应许久。现代人无法完全对五百年前农民和皇室的生活提起兴趣,古代的读书人不能想象当代的汽车和电脑。不是所有故事都能永久流传,那又怎样,每个时代都需要它专属的书写者。
文艺作家们
文青们所追求的“文艺”就是现代社会中的另一种“奇观”。村上春树和三岛由纪夫为文青喜爱,是因为他们的写作中充斥着种种远离正常生活的奇观。
“(叔父)死的时候被切割得体无完肤,身体的入口和出口插着塑料管,痛苦不堪。最后见面那次,他全身青黑透红,萎缩成一团,活像一只狡黠的猴。这十五年里‘我’的确扔掉了很多很多东西,就像发动机出了故障的飞机为减轻重量而甩掉货物、甩掉座椅,最后连可怜的男乘务员也甩掉一样。十五年里‘我’舍弃了一切,身上几乎一无所有。实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我’便不厌其烦地盯着那幅画,一盯就是几个钟头。那俨然用来进行罗沙哈测验的图案,活像两只同我对坐的绿毛猴在相互传递两个漏完了气的网球。同宇宙的复杂性相比,我们这个世界不过如麻雀的脑髓而已。”
“店小人多,险些坐到门外去,人人都同样大吼大叫,光景简直同即将沉没的客轮无异。整个夏天,‘我’和‘鼠’走火入魔般地喝光了足以灌满二十五米长的游泳池的巨量啤酒。丢下的花生皮足以按五厘米的厚度铺满爵士酒吧的所有地板。否则简直熬不过这个无聊的夏天。”
我所说的“正常生活”,指的是没有经受过来自外部的巨大痛苦,有足够收入解决温饱和住宿,身体健康,能够从事普通的活动的人们的生活。这样的人们所遭受的不幸,是日常且隐形的不幸。
“文艺”写作者们,既不写外部因素给人造成的巨大痛苦,也不写人们在日常对人隐形的影响。用安德烈特科夫斯基的话来说:缺乏生活逻辑。
生活逻辑,是说在符合人的生命经验的同时,具备合理的逻辑,而不是仅仅为歌颂生活而歌颂生活。而现在,很多作家都在创造浪漫的奇观。浪漫是逃离现实生活的一个通道:做个像安妮宝贝的人,穿棉麻衣服,戴绿松石项链,向往大理云南;买郭敬明韩寒村上春树三岛由纪夫的书,感受纸醉金迷的上海,或春雪纷飞的金阁寺——不同于日常生活的体验。不用再想起父母的期待和责备,昨天吃的烧烤和还没洗的袜子。现实生活本就是完美的反义词,只会给人带来种种不快。
不怪文艺在不同场合变成了做作、异想天开、没钱的代名词。我对文艺没什么意见,只觉得隔膜。
读波伏娃的这三篇小说,我自然地产生了继续阅读的念头,因为我对她所写的人感兴趣。我对文艺、清新、华丽、浪漫的人们都没那么感兴趣了。
恰如其分的描写
我感到其他几个作家,有这样的问题:描写现实的时候过于抽象;描写感受的时候过于啰嗦。
夏目漱石和大江健三郎的写作并不是作为他们简历的点缀,也不是想炫耀自我,或者歌颂司空见惯的庸常。但是两个人的书,我总是不能在丝毫不勉强的情况下读完,过程中会有“或许后面会好起来吧”,“不能半途而废”的想法读下去。比如大江健三郎《个人的体验》,出奇详细地描写人前言不搭后语的错乱想法,我承认这是很多人思考时是这样的,但没什么非要阅读这个过程的必要。而夏目漱石的写作中,总让人觉得主人公平静的生活下有很多波涛汹涌的过往或者道德枷锁——但可以再直接一点啊喂,一直猜我也是有些累。
相比之下,波伏瓦的三篇小说都很惜字,但读者想了解的信息都会有,简直是一种享受。文字要是再凝练一些,就要变成卡夫卡式的短寓言式小说了,但就不如现在这样好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