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这永恒的夜属于我
《皇帝的新装》
……他一点也不关心他的军队,也不喜欢去看戏。除非是为了炫耀一下新衣服以外,他也不喜欢乘着马车逛公园。他每个钟头要换一套新衣服。
虽然是个讽刺故事,不过具体描写里,皇帝其实傻傻的蛮好玩的,也太辛苦了整天呆在更衣室里!整个故事的气质都很灵动,由于“看不见”的华服,产生了好多奇异的画面: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内臣们跟在他后面走,手中托着一个并不存在的裙裾”。
那两个骗子请求他走近一点,同时问他,布的花纹是不是很美丽,色彩是不是很漂亮。他们指着那两架空空的织机。这位可怜的老大臣的眼睛越睁越大,可是他还是看不见什么东西,因为的确没有什么东西可看。
“我的老天爷!”他想。“难道我是一个愚蠢的人吗?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自己。”
大臣们的形象也不是阴险坏人,反而有点可怜。小时候受标题影响,总觉得是要专门讽刺皇帝和朝臣了,现在感觉其实是讲成人眼光总不自觉地受到蒙蔽,知道的弯弯绕绕越多越想不通事情,又害怕自己被落下。织布的两个骗子演技惊人非常笃定,像狡猾的诗人,编织了一个审美的陷阱。
《幸运的套鞋》
套鞋有一种特性:凡是穿着它的人马上就可以到他最喜欢的地方和时代里去……
其实能穿越时代的特性更神奇一些,可惜只在章节2里用了一次,而且也用来说教“要知足于自己的时代”的道理了。
章节3的守夜人幻想成为楼上的中尉,吟了一首“让我发财吧!”特别好玩,先抱怨自己贫穷,深层的原因其实由于窘迫不敢追求喜欢的小姑娘。
光比最快的骏马还要快一千九百万倍,可是电的速度更要快。死不过是我们心中所受到的一种触电,被解放了的灵魂,骑在电的翅膀上,就可以远走高飞。太阳只须八分和几秒钟就可以走完将近两亿里的路程。灵魂骑上电力,要走同样的路程,只须几秒钟就够了。就解放了的灵魂说来,各种行星之间的距离,不会比我们住在同一城市中的朋友的房子之间的距离大,甚至于还不会比住在近邻的朋友的房子之间的距离大。
守夜人后来又飞去了月球上,这段极美,好感动……月球上烟雾一样的生命描写也蛮有意思的。
章节6里有一段话和一首诗印象比较深。诗里提到了“死神的花园”,我才知道这就是墓地的一个固有比喻。一段话摘录如下:
“我只希望一个人没有身躯!我希望身躯能躺着不动,让心灵去遨游!无论我到什么地方去,我总觉得缺乏一件什么东西,使我的心不快——我所希望的是一件比此刻还要好的什么东西。是的,某种更美好的东西——最好的东西。不过这在什么地方呢?这究竟是什么呢?在我心里,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东西:我想要达到一个幸运的目的——一个最幸运的目的。”
他一说完这话,就回到自己的家里来了。长长的白窗帘挂在窗上,屋子中央停着一具漆黑的棺材。他是在死的睡眠中,在这棺材里面:他的愿望达到了:他的身躯在休息,他的精神在遨游。索龙曾说过:任何人在还没有进棺材以前,不能算是快乐的。
最好的东西居然是死亡。安徒生在诸多故事里,描绘虔诚信仰会带来好报,却处处流露出沉郁的悲观,又总说永恒的灵魂高于转瞬即逝的肉体,也许在写下所有劝人向善的童话同时,他也悲观地怀疑着这一切,最后决定诉诸于死亡,托付给永恒的睡眠,哪怕没有天堂,至少死神的花园是幽静温柔的。
《雏菊》和《坚定的锡兵》是一对殉情故事。
《野天鹅》是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的。大家肯定都特别偏爱那个最小的王子,哈哈哈。
《天国花园》
王子走到窗子那儿去,在一块玻璃后面朝外望。这时他看到知识之树、树旁的蛇和在附近的亚当和夏娃。
“他们没有被赶出去么?”他问。
仙女微笑了一下。她解释着说,时间在每块玻璃上烙下了一副图画,但这并不是人们惯常所见的那种图画。不,这画里面有生命:树上的叶子在摇动,人就象镜中的影子似地在来来往往。
……
的确,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在玻璃里活动着。只有时间才能刻下这样奇异的图画。
天国花园讲一个王子误入森林里一个风之洞,见到老婆婆的儿子四方的风,又乘着东风去了他梦寐以求的天国花园(伊甸园)。玻璃图画无意中呈现了一副时空奇景,而天国花园中其实时空都不作算,坐在不移动的船上,“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将会在我们眼前经过。”
这一次,留在伊甸园的要求不是不许吃苹果,而是不许吻知识之树下的仙女。
在这长着知识之树的大厅里,现在似乎有好几个面孔在向他点头和歌唱,“大家应该知道,人类是世界的主人!”从知识树的叶子上滴下来的不再是血的眼泪;在他的眼中,这似乎是放亮的红星。
“跟我来吧!跟我来吧!”一个颤抖的声音说。王子每走一步,就感到自己的面孔更炙热,血流得更快。
“我一定来!”他说。“这不是罪过!为什么不追求美和快乐呢?我要看看她的睡态!只要我不吻她,我就不会有什么损失。我决不做这事,我是坚强的,我有果断的意志!”
……
她在梦中发出微笑,他对她弯下腰来,他看见她的睫毛下有泪珠在颤抖。
“你是在为我哭吗?”他柔声地说。“不要哭吧,你——美丽的女人!现在我可懂得天国的幸福了!这幸福现在在我的血液里流,在我的思想里流。在我这个凡人的身体里,我现在感到了安琪儿的力量,感到了永恒的生命。让这永恒的夜属于我吧,有这样的一分钟已经就够丰富了。”
于是他吻了她眼睛里的眼泪,他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
虽然王子最后失去了天国花园,也受了安徒生的笔头责罚,但他的犯罪现在看起来却非常悲壮,为了一分钟的幸福陷入永恒的黑夜,甚至从中感到永恒的生命。而失去花园的景象,甚至有一丝俄耳甫斯凝望深渊的味道:
王子看到这一切沉进黑夜中去,象远处亮着的一颗小小的明星。他全身感到一种死的寒冷。他闭起眼睛,象死去了似地躺了很久。
不知道这样想是不是违背了安徒生本来的意愿,也许王子犯罪一段这么美是为了警醒,也可能安徒生也觉得他所做的是人的必然,于是在结尾借死神之口说,如果他善良虔诚,还是可以走进晨星中天国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