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碎体内所有的‘不’”
“打字机咔哒咔哒地响着。”这样的声音,不只是由《濒临狂野的心》的女主角约安娜的父亲发出的,也是约安娜后来的丈夫奥塔维奥发出来的声音。不过,如果读过《写作与生活》之后,我们会发现,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本人,对于打字机也是相当地迷恋。她在《免费宣传》中细数了陪伴过她的几个打字机,并且对它们充满了感情,在《感谢打字机》里,她更是说:“通过它,我写的东西马上就印在纸上,这使我变得更加客观。”
但克拉丽丝喜欢打字机,与约安娜的父亲和丈夫对从打字机上呈现出来的声音却也许并不是一致。在克拉丽丝这里,在《濒临狂野的心》中,克拉丽丝实际上是将约安娜的挣扎客观化为了一个身为女性的普遍共鸣。在《濒临狂野的心》中,打字机也意味着一种客观,只是约安娜的父亲和丈夫咔哒咔哒打出的那种文字,实际上是一种对秩序的追求,这是一种追求理性划分的秩序却压抑着生命的咔哒咔哒。而在克拉丽丝写下的约安娜的感受中,她想让一切都被生命感受到,“院子里的鸡吃了两条虫子,可我一条都没见着”,这种感受经由打字机而变得客观化,这是对客观的理性秩序的叛逆。
《濒临狂野的心》有一桩以社会道德来看不幸的婚姻,或者这是一出爱而不能的悲剧,约安娜与奥维塔奥“都不能通过爱来解放自己。”约安娜与奥维塔奥的结合,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禁锢与压抑,“有没有一种拥有事物而又不必被事物占有的方式呢?”也许有的,奥维塔奥在一直仰慕他的莉迪娅那里得到了,而约安娜则在一个不知姓名的男子那里得到了。
奥维塔奥对无法去爱始终怀有恐惧,但在莉迪娅那里,他不用付出。也许正是那种无法去爱的恐惧,使得奥维塔奥“不明白他怎么会相信责任”。他认为,“ 连出生也不是我的错”,“反正我没有什么错”,他相信一个既定的秩序,因为在这样的秩序中,人不必拥有自由意志,因而他的行动就不会有错,无须为行为负责。
因而可以说,奥维塔奥的打字机虽然咔哒咔哒地响,但他其实没有创造的欲望。但对于约安娜来说,创造的欲望却相当强烈。但这种欲望却遭受了来自奥维塔奥、父亲等为代表的社会的结构性压抑。在约安娜与奥维塔奥,甚至可以说女性与男性中间,普遍存有一种非理性与理性、生命与秩序、本质与非本质、感受与知性的对立,而且后者往往压抑着前者。
约安娜说自己生为邪恶,实际上是因为那种理性与秩序代表了善——这种善不只在社会中,且存在于宗教与哲学中。这种善意味着幸福,同时却扼杀着创造,一种全体的善会忽略个体的创造欲。而恶则代表了冲破这种伪善的力量。这种恶才是善。在这种意义上来说,无论向恶向善,都指向的是向着真实进发。在约安娜这里,在一颗“濒临狂野的心”中意识到不幸福,才意识到束缚,因而不去接受世俗的幸福标准(就像因怀孕而感到幸福的莉迪娅),同时也指向新的开始:灵魂被禁锢在了身体中,而生命的冲动又浮泛起。